南隐州。
這處一向富庶的州府城門大開,一排車隊浩浩蕩蕩地進入此處,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了個徹底。
所見之處,滿目瘡痍。
高院府牆被洪水沖潰,隻留下斷壁殘垣和長着青苔的木柱石磚,一條長街像是被人打掃過了,不見灰塵,更不見人影。
因得太子殿下前來,南隐州的州府官員将流民難民都趕到了西邊臨時搭建的避難棚裡,以至于現在街上人影寥寥,為數不多能瞧見的,就是那匆匆趕來、笑得谄媚的州府官員。
一個身形敦厚的白面官員穿着官服,帶着一行人笑着迎了過來。
蕭清辭蹙着眉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看見前面有人前來,便将缰繩一拉,整個車隊停在了原處。
蕭肆率先一步走在前面,手上拿着軟劍,對為首的官員問道:“你可是南隐州知州洛元?”
“正是在下。”
洛元拱了拱手,身上的官服随着他彎腰的動作而生了些褶皺,他擡頭看向蕭清辭,面上笑意橫生,眼睛被肉擠得變成了兩道細縫:“見過太子殿下。”
“殿下舟車勞頓,微臣在府上擺了宴席,還請殿下移步。”
蕭清辭坐在馬上,眉目冷清。
他看着這一圈官員們膘肥體壯的模樣,眼底神色漸沉,聲音冷冽:“為何這四周百姓都不見蹤影?”
洛元頓了一下,眼珠轉了一圈,示意旁邊的幾個小官接話。
站在他旁處的一個年輕小官被推诿着出來,他阖了阖眸子,垂首對着蕭清辭回道:“回殿下,這些日子天災頻發,州内流民四起,為了讓他們有個安身之所,同時不讓他們聚在一起多生事端,洛大人在城内四處建了難民所,将他們安置在那處。”
“哦?”
蕭清辭冷笑一聲,握着缰繩的指節緊了些,接着又道:“各位大人讓百姓們流離失所屈在難民窟裡,卻是讓自己還住着偌大的府宅來擺宴……”
“你們倒是讓孤開了眼。”
蕭清辭的聲音裡帶着些怒火,底下一衆官員聞言,忽地渾身一僵,然後便齊刷刷地跪了一地,有些顫抖地垂下腦袋。
蕭清辭看着底下的洛元,眉心微蹙。
前些日子他來南隐州查探災情時,依稀記得知州還不是這位,似是說那老知州放縱災民流竄,被父皇削了職位,這才讓這洛元上了知州之位。
但就現在看來,這洛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蕭清辭調轉馬頭,帶着車隊去往驿站的方向。
洛元面上的笑意消了下去,綠豆大小的眼睛裡滿是陰沉的算計,站起身來拍了下膝蓋上的灰塵,目光掃過身後衆人,忽地咧嘴一笑:
“既是殿下不願領情,那諸位同僚便随我一起去府上吃酒吧。”
“總歸本官辦都辦了,也不能平白地便宜了那些賤民不是?”
方才那個頗為年輕的官員雙拳緊握,心底最後的良知驅使他站了出來,對着洛元說道:“大人,百姓現在已經開始易子而食了,微臣覺得還是不要這般大肆鋪張……”
“呵,你覺得……”
洛元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我先前不是給他們建了難民所,還給他們發了糧麼?你又做了什麼,就開始在這裡跟本官說什麼大道理了?”
“再說了,抛開其他的不談,那些賤民如何能與本官相比?我給他們做了這般多事情,早就是仁至義盡了。”
那官員看着洛元這副無恥模樣,一時氣惱,開口反駁道:“可那糧食分明就是放在糧倉最底下不知多少年的發黴陳糧,而且發下去時還被克扣——”
不料,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身旁的同僚們捂住了嘴。
一個跟他關系不錯的官員皺着眉頭,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了?!你可是要斷送你的前程在這裡嗎!”
說着,捂住嘴的官員對着負手立在前面的洛元笑道:“洛大人您别生氣,是鄭安書他才從别的州府調來,不懂規矩。”
洛元走上前去,肥胖的手拍了拍鄭安書的臉,頗為不屑地輕笑道:“鄭大人啊……念在你是新來的份上,本官暫且可以當你不懂規矩。”
“但你要知道,為官之道,最重要的便是懂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若是鄭大人之後還是這般樣子,本官也不在乎南隐州的地牢裡再多一個放縱災民流竄的罪人。”
洛元最後又狠狠甩了鄭安書一個巴掌,這才立起身來,居高臨下道:“如此,你可知曉了?”
鄭安書被人按着,隻得阖了阖眸,頗為艱難地點了點頭。
洛元見狀,不屑地輕哼一聲。
不過一個剛從慶雲州調來的小官,竟也敢對他叫闆?真是不自量力的蠢貨。
天高皇帝遠,在這南隐州,他洛元便是霸王。
洛元把手放在官服上擦了擦,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鄭安書,随即道:“諸位同僚若是想要來我府上赴宴的,我随時歡迎,那些不願來的,我也不強求。”
說罷,洛元帶着自己的随從拂袖離去,周圍官員皆是同情地瞧了眼鄭安書,便也匆匆跟在他的後面。
不知過了多久,鄭安書才被自己的友人放開。
他直起身子,看向身旁的人,淡淡說道:“季戈,你不該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