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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落了進來,蘇沅卿站起身來,推開窗戶,将頭探了出去。
清晨的空氣帶着淡淡的露水氣,裹着清風卷起的青草氣息,萦繞在蘇沅卿的鼻尖。
她閉了閉眼,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眼中神色沉了下去。
那件事……竟是這麼快就要到了嗎?
分明在她的記憶裡,應當是要再晚些時日的。
前世時,也有這樣一場天災。
南隐州本是蒼瀾最為富饒的地區之一,土地肥沃,年年豐收。
今年春日,南隐州卻突發洪水,将良田盡數吞沒,百姓們囤積的糧食或是被洪水一沖而走,或是被泡在水底生黴腐爛,不過短短數日,南隐州便從天堂變成了地獄。
蕭清辭奉旨去查探災情,卻查不出症結所在,隻能讓州官将州内長期存儲的糧食派給百姓,再建立庇護所為流離失所的百姓提供暫時的庇護之處,堪堪穩定了局勢。
怎料,在幾月之後,南隐州突然告急,整個南隐州的糧倉都已經竭盡了,可災民竟是越來越多,從周圍州府調過來的那些糧食也都是杯水車薪,難以救急。
蕭清辭再去赈災,結果運去的糧食被人調換,路上還一直受人刺殺,險些喪命于那處。
因為糧食被人暗箱操作替換,蕭清辭隻得周旋各地去尋糧來解決燃眉之急。就在這時,蕭暮歸聽聞南隐州災情,“募集”了諸多糧食來到此地,趕在蕭清辭之前将糧食派發下去,給自己搏得了賢良的美名,而蕭清辭在宸京則是變成了侵吞百姓赈災糧的兇手,名聲大損。
而這背後的真相……
是蕭暮歸和南隐州的官員勾結,将糧食都攬在了自己的手裡,一邊切斷宸京和南隐州之間的聯系,一邊借機哄擡糧價。
周邊州府因為借糧給南隐州,同樣也是糧食短缺,蕭暮歸便将這些收斂來的糧食擡價數倍賣出去,一口氣便賺了近千萬兩白銀,借着這筆橫财和他先前所積攢的良善之名,他人前左右逢源,人後豢養私兵,意圖……造反。
可惜,她前世發現這件事之後便想去戳破蕭暮歸,結果就被他囚在地牢之中,終年不見天日。
直到她死在地牢裡,都不知道他具體的計劃是怎樣的,隻能勉強猜到些大概,卻因得沒有确鑿證據,無法妄下定論。
蘇沅卿想着,愈發覺得事情蹊跷得很。
南隐州處在運河水畔,每年都有人專門處理洩洪一事,百年間從未出過問題,可偏偏今年,分明連連晴日,沒有幾個大雨天,南隐州卻是發了百年難遇的大洪水……
蘇沅卿坐在椅上,伸手拿起茶壺,往那白玉茶盞裡倒了盞茶水。
清冽的茶湯映着陽光,蘇沅卿舉盞一飲而盡,發間的皦玉綢帶被微風吹得輕揚,她斂下眸子,眼底的沉色卻是越來越深。
南隐州那場所謂天災,極大可能——是人禍。
畢竟蕭暮歸此人,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是個喜歡披着溫和假面的陰狠角色。
南隐州富饒百年,底蘊深厚。
哪怕百姓失所,暫時沒了安身之地,但南隐州底蘊尚存,不少人手上存有底牌,非必要之時不會拿出來。
讓整個州府的元氣榨幹,光明正大地斂财是最愚蠢的方式。
隻需要切斷他們的糧食來源,讓他們餓上一段時間,隻放出一點糧食,出于生存本能,他們定會自相殘殺。待看見一批批的同鄉餓死荒野,後面有人再放出糧食,哪怕價格再貴,在百姓眼中,也不會比餓死更壞了,便會傾家蕩産來追尋這唯一能讓他們活下來的東西。
而到最後,整個州府的财富被斂得差不多了,突然有個人免費給他們糧食,他們定會感恩戴德,将他奉作天上的神明,說什麼就是什麼。
畢竟……他救了他們的命不是麼?
他肯免費放糧給他們這些貧困百姓吃,又是宸京的尊貴皇子,又有什麼可圖他們的呢?他說的話,就自然而然地被百姓們奉為圭臬,連帶着真正為他們着想的蕭清辭,都被他們三言兩語給貶成了侵吞朝廷财糧的無恥之徒。
先将人置于絕境,而後抛出一根藤蔓,這樣為了求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所有的人都會争先恐後地向上爬去,再對那個抛藤蔓的人感恩戴德。
殊不知,救命之人,便是将他們置于絕境之人。
果真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啊……
蕭暮歸。
蘇沅卿放下茶盞,對着窗外輕喚了聲:“元亭。”
不過須臾,一個黑色影子便出現在蘇沅卿眼前,單膝跪地,姿态恭敬。
“屬下在,郡主有何吩咐?”
蘇沅卿手肘撐在桌上,單手托腮,昔日明媚的容色變得沉肅下去,一雙清淩杏眼中帶着寒冰,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蘇沅卿轉頭過去,将腰間的令牌取下遞給元亭,緩緩道:
“你去告訴青顔和青柳,我們——”
“該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