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後。
春雨褪去,夏意漸漸籠罩了整座宸京城,滿城繁花落去大半,獨留着那高大槐樹上的清白槐花,還一簇一簇地綻在枝頭。
此時天色尚早,晨光熹微,清晨露珠凝在槐葉之上,聚成一滴一滴晶瑩水珠,折射着明媚晨陽,忽而清風一吹,便晃悠悠地墜在地上。
雲傾苑中,支摘窗半開。
清風裹着水汽湧入室内,陽光斜入窗棂,直直地照在那裡頭執卷品茶的姑娘身上。
蘇沅卿穿着一身鵝黃錦裙,頭上半挽了個髻,簡單地插了幾根琉璃玉簪,細小的皦玉綢帶穿插發間,她的一雙杏眼靈動,忽而唇角微勾,瞧着明媚昳麗,又帶着三分俏皮。
但若是仔細瞧着她的眉眼,便能瞧見那雙清淩杏眼底下藏着的淩冽與冷肅,與她的相貌似是大相徑庭。
蘇沅卿放下手上的那本《行兵論》,拿起桌上的一張紙條瞧了眼,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今晨初起,便收到了青柳的密報。
【九皇子今日将去天香樓查探,欲将私财轉移至府庫】
蘇沅卿把玩着手上的茶盞,瑩潤指節在白玉茶盞的邊緣細細撚了撚,眼底思緒翻飛。
不久前,蕭暮歸自皇宮搬回府上,對外稱病,概不見客。
而皇上也将蕭暮歸的一些勢力盡數調差完畢,因得歸一已死,便劃為官府管轄,那天香樓便是其中之一。
天香樓是宸京最大的青樓之一,雖是樓中姑娘和小倌們大多賣藝不賣身,但因得相貌絕美,才藝俱佳,數年來為蕭暮歸斂财無數,也是他獲取宸京達官秘辛的重要途徑之一,在樓中地下藏匿有大量财寶。
雖是現在天香樓名義上歸屬官府管轄,但實際樓中的那些人大多仍是聽取蕭暮歸一人之令。
為防蕭琛察覺端倪對天香樓下手,蕭暮歸便以生病為由拒不接客,實則喬裝前往天香樓查探,派人自密道中将财産轉移回九皇子府。
思及此,蘇沅卿目光一頓,腦中思索着接下來的謀算。
倏忽,她将手上的茶盞放下,起身立在窗前,輕聲喚了一聲:“元亭。”
待她話音剛落,屋内瞬間便出現了一個身着暗衛服的身影。
元亭單膝跪地,面容恭敬,垂首回:“屬下在。”
“起來吧。”
蘇沅卿站在窗前,背對着元亭,發間的皦玉綢帶伴着清風在空中輕輕晃動,襯得她腰若束素,膚如凝脂。
“郡主,您喚屬下何事?”
元亭沉肅中帶着些猶疑的聲音自蘇沅卿身後傳來,蘇沅卿輕笑一聲轉過身去,唇角輕勾,對元亭道:
“青顔和青柳尚在外處執行任務,殷行又患了風寒不便遠行——”
說到這裡,蘇沅卿停頓了一下,打量着元亭的目光中似是帶着思索和……戲谑?
元亭驚愕地往後退了兩步,有些疑惑地瞧着蘇沅卿。
他好像感覺,大事不妙。
蘇沅卿瞧見元亭這般模樣,上前走了兩步,拍了拍元亭的肩膀,笑得眉眼彎彎:“不必害怕,不過是讓你幫本郡主一起去攪合了某人的好事。”
“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
東街,天香樓。
此時剛至辰時,天香樓便已經早早開了門。
這是一座三層小樓,占地頗廣,紅柱青瓦,裝飾繁複,在那樓前的廊道内,還挂着一條條紅綢,紅綢之間穿插着珠簾風鈴。
忽地微風一吹,便能聽見風鈴輕響、珠簾碰撞,紅綢更是像一處處紅浪一般,在紅柱青瓦間掀動着波瀾。
天香樓一樓處供客人們賞舞吃酒,而二三樓則是一間間包廂,包廂裡頭都坐着一個人,左半是姑娘,右半是小倌,皆是輕紗覆面,坐在窗邊撫琴彈筝,以此攬客。
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紅,姑娘和小倌們齊齊坐在窗邊,獨有三樓中間的一個包廂,窗戶緊閉。
那是這天香樓中的頭牌——紅胭姑娘的居所。
此時,紅胭姑娘的包廂内。
那形容嬌媚的紅胭姑娘和另一個穿着樸素的姑娘此時正昏睡着,在屋内最裡頭的床榻上靜靜躺着,似是被人下了迷藥,瞧着昏睡沉沉,眉心微蹙,便是外頭聲音再大,都吵不醒她們分毫。
而蘇沅卿則是坐在包廂外間的椅上,正對着那銅鏡細細梳妝着,先是輕掃蛾眉,後是妝點眼尾,硬生生地将那清淩澄澈的杏眼,化成了媚眼如絲的狐狸眼。
她在君慕那處學的的易容術果真好使。
蘇沅卿滿意地瞧着自己現在與紅胭近乎九成相似的眉眼,随即在自己額心又貼上一片殷紅花钿,對着鏡子緩緩戴上面紗。
蘇沅卿身上穿着一身紅裙,面覆紅紗,眉間花钿襯得她那雙狐狸眼更加魅惑迷人,波光流轉間,傾國傾城,媚色天成。
就像是……
紅胭的另一個孿生姐妹。
近乎九成相似的眉眼,再加上花钿和面紗的遮掩,若非十分親密之人,極難察覺到端倪。
蘇沅卿滿意地輕笑,随即回首瞧向那個穿着女裝的冷面暗衛,挑眉問道:“元亭,如何?我的易容術可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