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辰時,天邊微雨。
蕭暮歸前幾日在殿上忽而暈厥過去,蕭琛請來易正太醫為他相看,那白須太醫一邊蹙眉一邊把脈,最後隻得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道:
“殿下此番是急火攻心,因得他幼時常遭饑寒,氣血兩虧,現今卻也受不得大補,隻能慢慢調理。
蕭琛聽着,心上的愧疚又漸漸升了起來,便把蕭暮歸安排在偏殿内将他禁足的處所由九皇子府改為這寬闊偏殿,并吩咐近侍好生照料,直至殿下痊愈。
由此,雖是蕭琛明面上勒令蕭暮歸禁足,但實則卻是讓他待在皇宮之中安心養病,原先龍顔大怒的模樣也消了個幹淨,今晨時還來找蕭暮歸一起用了早膳,噓寒問暖了一番。
朝中衆人不知那日殿中發生的事情,以至于坊間有些許消息傳出,流言迅速傳遍宸京,引得京中一時驚嘩。
于是,今日下朝時,有些關系相近的官員便湊在一起,找了個僻靜處小聲談論。
向來正直的禦史蹙着眉頭,有些不解:“九皇子殿下如此光明正大的斂财,陛下竟是這般輕易就放過他了?”
一個草莽武将聞言,也跟着說了起來:“九皇子殿下一直隐于諸位皇子之中,如今一看陛下的态度,莫不是殿下忽然是得了聖心!”
旁側一個青年官員不由得驚呼:“那太子殿下的地位不是……”
站在中心處的一個老臣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感歎道:“太子殿下臨危受命,去查探南隐州災情一事,一月之内定是回不來的,現今瞧着,九皇子殿下恐怕是想趁這個機會,一舉攬得聖心,若是運氣好些,說不定還能跟殿下分庭抗禮!”
那青年官員有些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不至于吧……”
“各位大人,你們在此處聚着作何?”
一聲清潤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衆人驚愕回首,便瞧見蕭暮歸舉着一把油紙傘,站在雨下瞧着他們。
蕭暮歸面色蒼白,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揚起,眉眼間的神色溫良柔和。
分明現在天氣已經回暖了,他身上卻還披着一件冬日裡的厚披風,時而清風一來,他便側首輕咳兩聲,瘦削的身體像是随時便能被風吹走。
“九殿下。”
衆人一齊對着蕭暮歸行禮,因得方才的談話被正主聽見,一時間有些驚顫,還未等蕭暮歸開口,便紛紛後退兩步,四散離開了此處。
蕭暮歸一手執傘,立在細濛雨間。
微涼的雨絲打在他的面上,蕭暮歸長睫輕顫,擡首望向衆人逃跑的方向,良善的表皮盡數褪去,獨留下目光沉沉,滿面清寒。
這等離譜的流言……
若是讓父皇知曉,對他極為不利。
為了博得蕭琛的憐憫與愧疚,蕭暮歸特地去找了那人,又借來了改換體質的毒藥,能讓他的身體短暫地變得病弱,氣血兩虧,畏寒怕冷,若是一時激動,便能輕而易舉地吐血暈厥。
便是易正那般醫術出衆的名醫,也瞧不出所以然來。
清雨微寒,蕭暮歸的衣袖被雨絲淋得半濕,忽而微風襲來,一陣涼意便直沖他的喉嚨。
蕭暮歸捂着胸口,輕咳出聲,眼底醞釀着陰森寒意。
他這次受了這般多的苦楚,雖是幸而化險為夷,卻失了一個親信,經營多年的勢力也被盡數充公……
若說這些已成定局,倒也罷了。
但他拼了命才從父皇那裡得來的絲縷愧疚,絕不允許有人奪去。
蕭暮歸舉着油傘,拂袖離去。
卻未曾見得,那不遠處的紅柱之後,身着龍袍的帝王,正面無表情地瞧着他離去的方向,眉眼之間,早已生了懷疑。
“陛下?”
蘇今瞧見蕭琛這般神色,有些猶疑地問道:“咱待會兒還去看九皇子嗎?”
“不必了,”蕭琛轉過身去,鳳眸淩厲,聲音威肅,“朕今日去紫宸殿批閱奏折,你守在門前,不準任何一個人打擾朕,尤其是——九皇子。”
蘇今行禮,恭敬答道:“奴遵令。”
蕭琛與蘇今也離了此地,方才還喧鬧着的地方,此時一片寂靜,唯有細雨拍打牆檐壁角的細碎輕響。
此時正值清晨,忽而薄霧漸起。
天地上下一片蒼茫,倏忽,一隻白鳥自宮牆之上飛入雲霄,繞過街角巷尾,直直地落入那玄華街盡頭處的一座宅院内。
窗戶半開,一個眉目清隽的公子立在窗邊,身若青竹,譬若蘭玉生于階庭。
帶着薄繭的手伸出窗外,一隻白鳥便就這般停在他的手上,安靜地站立着。
殷行輕笑,自那鳥的後腿上取下密信,随即回首瞧向那坐在桌旁細細品茶的姑娘,聲音恭敬:
“郡主,此計第一步已成。”
蘇沅卿坐在桌旁,垂首抿了一口盞中清茶,皦玉色的綢帶與她頭上的那根白玉琉璃簪映襯着,清靈若玉,恍然如仙子。
她擡首望向殷行,目光清淩,唇角微勾:“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确實是天下間最好的幕僚。”
“郡主謬贊了。”
殷行走上前去将密信遞給蘇沅卿,随即便立在一側,聞言輕聲回道:“受君之恩,當為君分憂。”
蘇沅卿打開密信,瑩潤指節撚着那輕薄紙條,待瞧見那上頭的一行字時,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
【陛下已覺九皇子意圖】
她将密信合上遞給殷行,殷行便瞬間會意,将它撕成細碎紙片,抛至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