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濛濛,雲遮天幕。
輕斜的雨絲打在青竹之上,青翠的竹葉晃悠着,聚在上頭的雨點凝成一滴水珠,墜在枝前葉尖,又忽而一落,滴在油紙傘上,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一位公子手執紙傘,長身玉立,素色衣袍上繡着青竹紋樣,墨發半散,拿着一根冰台綢帶束起一半。
“殿下。”
一聲清靈聲音自雨中傳來,蕭暮歸輕擡紙傘,恍然擡首,隻見那前頭有一位姑娘正打傘朝他走來,繡鞋在青石闆上輕踏着,笑得眉眼彎彎。
“夫人。”
蕭暮歸笑得柔和,走至蘇沅卿面前,輕攏衣袖,輕輕拭着她額上的雨珠。
蘇沅卿眉眼斂下,長長的羽睫輕顫,許是因得春日清寒,她的耳尖和眼尾都泛着微紅,忽而擡首一望,顧盼生輝,盈盈生憐。
蘇沅卿穿着身皦玉錦裙,偶地被清風一吹,便肩膀微顫,似是有些畏寒。
蕭暮歸見狀,将身上的淺青披風取下,為蘇沅卿披上,指節在蘇沅卿脖頸前交疊,一邊為她系帶一邊溫聲問道:
“你怎麼來了?”
見蘇沅卿垂首不語,蕭暮歸無奈地笑了一下,似是嗔怪,但眉目間染着的神色卻仍是如玉溫澤:“今日天寒,也不知道多穿些出來。”
又是一陣清寒微風吹來,蘇沅卿伸手攏了攏披風,聲音壓低,似是委屈:“今日晨時分明還好好的,誰知突然就下起雨來了……”
說罷,蘇沅卿舉着傘立在那處,擡首望向蕭暮歸:“殿下,歸一告訴我你今日一個人出府,竟是連一個侍從都沒帶。”
“你這是要作何?”
蕭暮歸斂下眼眸,面上神色一頓。
不過幾息,他輕笑一聲,伸手将蘇沅卿的手攏住,微微側首,發絲與綢帶随着清風飄揚,眼底笑意彌漫,溫潤如玉:
“不過是來尋一個人。”
“夫人若是好奇,不若跟着我一起?”
蘇沅卿盈盈一笑,“好啊。”
兩人撐着紙傘,并肩走在青石闆路上,細濛雨絲随風垂落,似雲如霧,不多時,四周便像是被霧罩住了一般,目中一切皆是朦胧。
“殿下,你今日是要去見何人?”
忽而,蘇沅卿道了一句,蕭暮歸思索了片刻,緩緩答道:“夫人可還記得你先前買的那幅《驚蟄圖》?”
“記得。”
蘇沅卿點了點頭。
那幅畫不論是意境還是風骨,都堪稱上乘,而那旁邊題着的一首詞,更是文采斐然,才華橫溢,不過寥寥幾行字,便将驚蟄之物、不遇之懑和胸懷之廣展現了個徹底。
這等驚世之才,她先前隻在東熙國的沈清臣和冥落國的許展淩那二人處見過。
他們二人,年少驚才,名震荒栖,被譽為百年難遇的兩大天驕才子。
不曾想,這宸京竟還有這樣一位大才者,能與二人比肩,卻被掩在這市井之内,明珠蒙塵。
思及此,蘇沅卿側首,對蕭暮歸笑道:
“殿下,是要去尋那殷行?”
“不錯。”
蕭暮歸點了點頭,“那人才思斐然,若是能為我所用,必定能助我扶搖直上,平登青雲。”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二人走至一處巷内。
那巷内的石闆有的碎成了幾塊,細雨混着泥水在裡頭,隻要輕輕一踩,鞋上和衣角上便會染上泥點。
蕭暮歸垂首瞧了眼蘇沅卿嶄新的繡鞋和錦裙,對着她柔和問了句:“夫人,不若你在外頭等我?”
“不必,我随你一起進去吧。”
說罷,蘇沅卿便提起裙角,挽着蕭暮歸便想向裡頭走去。
察覺到蕭暮歸遲遲未動,她回首,明媚的笑顔映在蕭暮歸的眼前,杏眸清淩,眉目如畫:“殿下?”
蕭暮歸呼吸一滞,心上震顫。
帶着薄繭的修長指節蜷了蜷,蕭暮歸正欲開口,便瞧見一支箭矢自那遠處遙遙射來,直直射進了蘇沅卿的心窩。
霎時,血流如注。
鮮紅的血液浸染了整個霧蒙蒙的世界,蕭暮歸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像是堕入深淵,既觸不到死亡,又抓不住生機。
“沅卿!”
九皇子府裡的一處卧房内,眉目溫和的病弱皇子猛地驚醒,臉上溢着細汗,眉心緊蹙,眼前發黑,心上更是劇痛無比。
蕭暮歸撫上自己的心口,又想起方才夢中的事情,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會夢見那副情景?
更離譜的是……他竟然在夢中喚蘇沅卿夫人?
蕭暮歸起身下床,正巧此時初陽明媚,細碎的陽光順着窗棂湧進室内,将那裡頭的一個銅鏡照得發亮。
蕭暮歸的眼睛被銅鏡上閃着的亮光晃着了,不由得蹙眉阖眸,待再睜眼時,蕭暮歸瞧見銅鏡中自己的模樣,心下疑惑更甚。
隻見那銅鏡中人,面露痛色,眼角垂淚,額上細汗遍布,面色蒼白到近乎透明。
刹那間,一滴淚珠自他的眼角滑落,蕭暮歸心尖上又是一陣刺痛,他伸手拭去臉上的淚水,瞧着那指尖上泛着瑩潤光澤的淚珠,眉頭越蹙越緊。
為何他今日會如此奇怪?
莫不是近些日子裡太過勞累,以至于心上泛痛,腦子也不甚清明了?
蕭暮歸輕笑一聲,随即晃了晃頭,将奇怪的想法都一一排除出腦海。
罷了,去瞧一眼蘇沅卿如何了吧。
蕭暮歸起身穿衣,又喚人洗漱,待一切拾掇好了後,便自己前往偏院的卧房處。
偏院十分寂靜,但仔細聽着,便能發現其中壓抑着的呼救和呻吟聲。
蕭暮歸唇角輕勾,走至房門前,輕輕敲了兩下,聲音溫柔:“沅卿,不要再掙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