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風凜冽。
江去手提燈籠,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裡踱步巡視。
他緊了緊身上的衣物,試圖抵禦這刺骨的寒冷。
行至後院,一抹單薄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
那人蹲在結冰的湖邊,全然不顧這刺臉的冷風。
江去心中一緊,警惕地快步走近,待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禁脫口而出:“殿下?”
聽到聲響,奕宣轉過頭來。
他的鼻頭被凍得通紅,手中握着一把小鏟子,正專注地在冰面上鑿着。
江去趕忙放下燈籠,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衣,輕輕披在奕宣身上,臉上滿是擔憂之色:“殿下,您何時回來的?怎麼也不派人知會一聲?這麼晚了,您在這兒做什麼呢?”
“種花。”奕宣轉過頭,目光落在腳邊,結冰的湖面已經被他鑿出了一個不小的洞。
江去也看着那冰洞,這得鑿了多久啊?
怎麼突然想起種荷花了?
況且還是在這寒冬,能種活嗎?
江去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聲勸道:“殿下,您之前拔出來的那些并蒂蓮早就枯了,就算現在種下,也難以成活啊。”
“是這樣嗎……”奕宣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低頭看着那枯黃的花苞,滿是惋惜,“早知道就不拔了。”
江去将奕宣裹得嚴嚴實實,拉着他匆匆往屋内走去。
一進屋,融融暖意撲面而來。
江去連忙往他手中塞了一個湯婆子,叮囑:“我這就去叫忠禾給您煮些姜水,殿下,您可别再做這般傻事了。”
奕宣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将頭轉向一旁,靜靜地望着火盆裡跳躍的火焰,沉默下去。
江去察覺到他的異樣,單膝跪地,仰頭看向他,關切詢問:“殿下,此番前去,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奕宣的目光未曾移開分毫,隻是輕聲喚道:“江去……”
“殿下,我在。”
“你覺得……我與柳思生,到底是何種關系?”奕宣此刻終于對上江去的視線,那眼神中隐隐流露着無助。
這問題讓江去一時語塞,實在不好作答。
江去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正因為我自己也不清楚,才想問問你。”奕宣神情落寞,低聲說道,“我本想問問忠禾,可他平日裡三句話不離柳思生,問他估計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我問過陸瑤,他卻隻說不好講……其實,我自己也難以言明,畢竟我自己都慢慢看不清了。”
“殿下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想想,自己為何會覺得看不清。”江去聽到這裡,心中已然猜出大概。
他站起身,坐到奕宣身旁,緩緩說道:“我或許從未體會過殿下的心境,我與秀娘是經媒妁之言結為夫妻,婚後一直相敬如賓,相互扶持。她忙于生意時,我偶爾得空便去幫忙照料;我讀書時,她總會貼心地為我留好飯菜,日子就這樣平淡而安穩地過着。”
江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繼續說:“後來我們有了棠棠,秀娘堅持親自帶着,說是怕孩子吵鬧影響我讀書,可如此一來,她便更加忙碌了,每次看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心中滿是愧疚,也因此有了執念,一定要考取功名,讓她們過上好日子……或許在不知不覺間,秀娘和棠棠已經填滿了我的内心。”
奕宣靜靜地凝視着江去的側臉,内心漸漸被觸動。
江去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在奕宣身上:“方才我還未覺得自己與殿下有相似之處,這麼一說,我想殿下的心境應該與我相同,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亦都是心中所選。”
“可柳思生失蹤後,我第一個念頭卻是我該如何是好?”奕宣說着,将頭深深地埋了下去,“他出現,帶着光,他一失蹤,那光便熄滅了,我隻是不想再回到黑暗之中,我清楚自己的自私,我想要的不過是他身上的光……若隻是為了光,換作其他人,或許也并無不同……我厭惡這種感覺,更厭惡這樣的自己……”
“若真如殿下所說,殿下便不會說出厭惡自己的話了。”江去慰言道,“或者殿下可以試試抛開一切,若無這世間枷鎖,殿下遵從本心,殿下腦子最先浮現出的念頭,便是殿下的方向。”
“在壓抑之下,柳思生身邊是個安心的去處,若一切抛開……我的腦子裡怎麼沒有他?”奕宣想着,明顯愣了一下,随即眼眶發酸,急切看向江去,“我隻是在利用他,我……并不喜歡他啊……”
“……”江去沒想到奕宣會是這種反應。
按理說此刻他該是看清,但他為何在迷霧中反複摸索?
問題出在哪兒?
江去無奈地歎了口氣,硬着頭皮問道:“那殿下剛剛腦海裡閃過的,如果不是先生,那會是什麼?”
“是……皇位。”話一出口,奕宣自己都沒意識到,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
他的手死死地抓住桌邊,指尖泛白,仿佛要将手指嵌入其中。
我為何想的會是這個?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