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逢大雨。
柳思生一身白衣,頭上綁着同樣的白絲帶,手着一把白油紙傘,冒雨奔赴。
他緩緩推開華音宮的門,“吱呀”一聲,滿院蕭條入目。
屋内似有燭火在煽動,柳思生歎息一聲,随後向着屋内邁進。
推開卧室的門,看見那身影倒也不驚訝。
“陛下在此做甚?”柳思生合了傘走進屋内,在奕明長身側坐下。
借着燭光,他瞧見了奕明長那緊皺的眉頭間卻又露着憂傷。
“同你一樣。”奕明長拿着酒壺,倒了一杯酒推到柳思生面前。
柳思生盯着那酒,沒動,解釋道:“我不想在這種日子飲酒,如因會不高興。”
“不高興的話就出來打朕,要是真能出來的話……”奕明長拿着那酒一飲而盡,随後劇烈咳嗽起來。
柳思生也是拿他無可奈何,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遞到他面前:“陛下保重龍體。”
奕明長接過那帕子,擡眼看向柳思生的側臉,詢問:“阿無……你說我是不是要去見她了?”
柳思生轉過頭,也與他目光交錯,言:“我想就算陛下你去了,如因也不會想見你。”
奕明長聽聞他這話,不知怎的突然笑了一聲,緊接着環視了一圈屋子,緩緩說道:“她走後,每年清明我都是在這兒過的,從前若朝還小,一個人住在這兒,我每次來,他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一個人睡在那大床上,我也隻能偷偷地摸着他的頭,坐在床邊陪着他……我能做的也僅限于此了。”
奕明長又将目光落在柳思生身上:“這還是我第一次來時他不在,倒還有些不自在,若朝也長大了……但你回來了,又有人願陪着我呆在這屋子裡了。”
“也陪不了你多久了,我覺得我的時間也到了。”柳思生還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痛快呼出一口氣,“不過比你時間長點。”
“哈哈哈哈哈……”奕明長沒忍住,終是笑出聲音,拿着酒壺又給他斟了一杯酒,“我死在你前頭,倒是也好,有些話還是我先去同她講得好,不然你要是在前頭添油加醋的,她可就真不會見我了。”
“去吧去吧,要不要臣幫陛下挑選個好日子啊?”柳思生胳膊撐着腦袋,倚靠在桌子上,“也真是見過第一個上趕着挑選殡天日子的皇帝。”
奕明長從袖中掏出那木簪送到柳思生面前,輕聲言:“不是我的東西,強求過來的隻會布滿瑕疵,這個還是還給你吧。”
“當初為了這簪子,你我還真是鬥了許久。”柳思生輕輕接過那簪子,用手指摩擦起來,“如因送我這簪子被你瞧見,你非要同我争,後來如因生你的氣,你又過來把氣撒在我身上,也真是難為我為了她的一句承諾被你虎視眈眈盯了許久。”
“畢竟,她從未送過我什麼……”奕明長眼中閃過落寞,将頭扭了回去,“其實我到現在都看不清她心悅的到底是你,還是我?”
“自然是你。”柳思生不假思索開口,“隻是她明白你是帝王,不可能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也就收了那份愛慕。”
“可我始終在等她開口做我的皇後,誰知她就這麼走了?”奕明長擡手掩面,聲音哽咽起來,“那年清明之前……我們大吵一架,我隻是賭氣……可她卻動了胎氣……也不願告訴我……就這麼沒了?還有你當初,非要引那該死的命數……其實你也早就知道,她懷了紫薇星她根本承受不住……你們都不告訴我,都瞞着我……”
“那是因為如因那時已經對陛下失望了!”柳思生喝了酒,膽子瞬間變大,一拍桌子站起身吼道,“如因剛剛有身孕那段日子,日日難受得睡不着,你呢?你隻是為了氣她,你留宿别宮,你夜夜笙歌,我是真沒辦法了才天天往這華音宮跑,也就是那時起,流言四起,連陛下你都信了,更是變本加厲,你明知她有孕你還說那些威脅她的話!”
“你我都一樣,我們都是殺人兇手!”
“我……對不起……”奕明長眼角劃過眼水,他揉了揉眼睛,眼眶泛紅看向柳思生,“但阿無,我對你的情是真的,我知你早就看出來了,但你也同她一樣狠心,你躲着我?躲我十六年就算了,回來竟然還躲着我?”
“奕明長,今日是如因的忌日,你在這一天在她的宮裡對着我說這些話?你不覺得你惡心嗎?”柳思生簡直忍無可忍,揚起手,一巴掌下去,不假思索落在奕明長臉上。
奕明長偏過頭,摸了摸臉頰,眼中閃過狠戾:“阿無,你打我?”
“那又如何?這一巴掌打得就是你多情帝王薄義,臣替如因打的!陛下不服氣,像之前那般打回來便好!臣何懼?”柳思生拂袖轉身,不想再去看他。
奕明長扶着椅子氣憤起身,外面雷聲作響,他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緊接着一聲長長的歎息,他又坐了下去,淡淡開口:“算了,都這時候了,你我鬥下去也沒什麼意義,等我死後,太子登基,你想扶持便扶持,不願意的話,我早在城郊給你置辦了一座宅子,你辭了國師之位吧!”
“陛下!”柳思生聞言一愣,轉身帶着怒氣,“臣說過,臣隻認他宣王,就算您貶了臣,臣也會再次爬上去!臣非宣王不可!”
“你就不能放過那孩子嗎?”奕明長也提高音量,情緒不穩,“算朕求你了,放過若朝,也放過你自己!你為什麼就那麼倔呢?”
柳思生深呼吸一口,低頭,再看向奕明長,是從未流露出的陰郁:“我要逆的是這天道,就算滿是荊棘,我也要光腳踏上去!”
奕明長不可思議望着他,隻覺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他緩緩伸出手,拉住柳思生一側衣袖,顫抖地開口:“阿無,與你相比,我還是不夠狠……”
“你與如因,都是為了若朝。”柳思生甩開奕明長的手,轉身離去,邊走邊言,“若非如此,我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亦不會害你們至此。”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昭元五十九年,清明。
東尋王因病薨逝,東尋世子遵制受封,正式承襲東尋王之位,接管東尋。
同一時期,奕宣接旨回京。
昭元五十九年,谷雨。
昭帝奕明長因病晏駕,太子奕臨應遺诏順位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