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弈甯問。
謝淵閉着眼睛,沉浸在舊日歲月裡。弈甯等得有些着急了,又問:“祖父,您說的這些,究竟跟十二殿下、跟謝家有什麼關系?”
謝淵歎了口氣,睜開眼睛,繼續道:“後來,褚貴妃醒來後就有些瘋癫,成日裡吵着要去找兒子,整個後宮被鬧得不得安甯。靖北侯心疼妹妹,便請求陛下憐惜,從宮中适齡的皇子中選一人送入未央宮。反正褚貴妃已不大認人了,隻要是個差不多高矮的男孩兒,就能蒙混過去,總好過那般日夜哭泣,壞了身子。”
彼時,十二、十三、十四三位皇子,均與十皇子體貌相仿。可後宮之中,一向是母憑子貴,那個嫔妃又願意把自己的兒子送給别人撫養?
章昭儀自打入宮,日日郁郁寡歡,膝下隻得十三殿下一子,算是她唯一的寄托。若生生奪了去,怕是她也活不長了,太和帝實在不忍。
如此一來,人選便隻有十二和十四兩位皇子了。就在謝妃和紀昭儀打擂台,事情兩廂僵持時,不知誰竟然把小蕭川偷偷領去了未央宮附近玩耍,正好被發瘋跑出來的褚貴妃看見。
小蕭川與蕭龘原本就經常玩在一處,褚貴妃想來也是有印象的。看到小蕭川的那一刻,就死死地把他摟在了懷裡。等紀昭儀得知消息,趕來要人時,哪裡還要得回去?
褚貴妃把孩子襁褓一樣抱着,不許任何人沾手。但凡有人靠近,就歇斯底裡地尖叫嘶吼。她抱着孩子東躲西藏,看見東西就往靠近的宮人身上砸。
一時間未央宮裡人仰馬翻、一片狼藉。
小小的蕭川被她死死箍住,一個勁兒地喊母親。他已經五歲了,褚貴妃抱不了多久就抱不動了,但又不肯松手。
小蕭川使不上勁兒,身子便一直往下墜。褚貴妃躬着腰,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掐着他的腋下,就那麼拖着他到處躲。
夏日衣裳布料薄,他的兩隻腳一會兒着地,一會兒又被拎起來,鞋子早就掉了。
地上到處都是碎瓷,不過幾個來回,蕭川的腿腳就被割得鮮血淋漓,連腳上的绫襪都被染紅了。
他又疼又怕,不住地哭喊。他越是哭喊,褚貴妃就越是瘋得厲害。
太和帝怕傷到兒子,又怕強行奪走孩子,褚貴妃會無法承受。思來想去,反正紀氏有兩個兒子,那便把蕭川送給褚貴妃撫養好了。
隻是紀昭儀又怎肯答應?且不說兒子是她十月懷胎,身上掉下來的肉。就說這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漂亮的女人一撥兒又一撥兒地選進來,一個比一個年輕。她出生低微,又比皇帝大了兩歲,如今韶華已去,再難有恩寵,兒子便是她将來的依靠。
她在皇帝的寝殿外,跪了一日一夜,嚎得嗓子都啞了。眼看太和帝心有不忍,就要松口了,謝妃卻帶着太後來了。
太後一句:“皇帝左右不決,是想這後宮就這麼一直鬧下去嗎?”
太和帝不再遲疑,當即便傳下口谕:“封昭儀紀氏為妃,皇三子蕭州加封親王位,賜封号:瑞。曉谕宗正司,皇十二子蕭川即日起,記入未央宮貴妃褚氏名下。。。。。。”
紀妃哭聲戛然而止。自此,後宮又漸漸安靜下來。
謝淵講到這裡,目光透過窗棂,外面的雪已經下大了。
弈甯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把一個五歲的孩童生生從親娘身邊帶走,這種感覺她未曾經曆過,但想來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痛吧。
“将十二殿下帶去未央宮的人,是姑母安排的嗎?”弈甯問。
“你姑母未曾說過,但我想,應該是的。”
當初女兒做這樣的事,他即便事先不知,事後也猜到了。但他既不曾苛責,亦不曾過問。
謝淵一生不曾教過子女以權壓人,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沉默縱容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又怎忍心她生受骨肉分離之痛?然,他終究不過一凡人,既做不到毫無私心,亦無法心安理得。
是以,在面對那個孩子時,總不免多加照顧些。說到底,他終是覺得虧心。
“此事姑母是最大的受益者,既然祖父能猜到,旁人也能猜到。想來,紀妃和十二殿下對姑母乃至我謝家的怨氣,便由此而來吧?”
弈甯雖是在詢問,但心裡已是基本肯定了。
隻是弈甯不懂,既然有此事在前,祖父為何會将自己嫁與承王。即便自己願意,難道承王也願意嗎?她如是想,便也如是問了。
“承王回京後,陛下就與我提過此事。我思來想去,此樁婚事确實可行。當時不曾應允,一來是怕你心有所屬。二來,他若是不允,傳出去,豈非壞你名聲?”
“正旦那日,陛下再提此事。我方知,除夕年宴前,陛下已與承王言過此事,當時他未置可否。我本想再考慮些時日,左右你及笄還不足半年。但今日你姑母既已派人來了,此事隻怕不容再拖了。”
謝淵看着孫女,這是在他膝下長大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