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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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殘敗窒息的宇宙,被壓迫的生命終于頑強戰立,發誓要推翻邪惡幕府的霸權統治,實現夢裡的和諧安甯。
然而在遙遠的夢想實現之前,無辜的普通民衆依舊隻能仰視賈庫瑪達,每天僅僅隻是保護自己就已經精疲力盡,又哪裡還有閑心再去關心陌生人的安危。
一顆星星黯淡,一條生命也就結束。
人來人往,又有多少人再記得擦肩而過的那張臉。
誰也沒辦法否認,這個宇宙多得是漠視的看客,唯有敞開心扉在意一切的理想主義者才最珍稀。
他們燃燒生命,隻為守護其他人的生命,是死灰中的涅槃不死鳥,是冰層下的暗湧浪潮,被壓迫時仍義無反顧地高歌普通人的生命同樣珍貴。
黑夜不是絕望,星星的光輝依舊為我們照亮被迷霧籠罩的前方。
可是誰來做理想主義者的後盾。
蟲鳴,月朦胧。
我在它們的見證下,終于意識到這個宇宙需要屬于民衆的法則,一個用來維護民衆利益與安全的法則。
守護民衆的盾,這就是法律。
法律,同樣應該是理想主義者的後盾。
沒有這一切的理想主義者,對悲劇越動容,就越痛苦,因為實在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持心中的理想與渴望。他們孤單且沉默,用晦澀的言語暗自表達最熱烈的在意,用自己的方式反抗最現實的絕望。
花店老闆就是這樣一個人。
“先生,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或者我應該說,你就是罪犯之一。”
他實在鎮靜,在毫不避讓的對視中,瞳孔卻在顫抖,其實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波瀾不驚。
小貓們惬意地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
終于,他像是釋然,輕聲一笑後,雙臂搭在長椅上,仰頭凝視夜色中的星星一閃一閃,好似在透過它去懷念什麼。
他又收回視線,再次望向我:“當你今天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認出了你。”
“……反抗軍利貝裡翁的人,薇拉。”
青年的眼眸格外平靜,可是眼睛裡有星星倒映的光,将落寞與孤單襯托得愈發明顯,蘊藏難以言喻的哀傷,與這顆自由的藝術之星格格不入。
我震驚這位理應是今天初次見面的花店老闆果然認識我,但他不是壞人。準确來說,他憎惡的隻有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惡魔。
“真不愧是利貝裡翁的精英。”
面對我揭穿了他的假面,這位用作惡來維護烏托邦願景的青年伸出手,“能不能讓我知道,你究竟是怎樣知道這一切的呢?”
實在不慌不忙啊……
“你的僞裝很高明,”我抱起正在扒拉我褲腳的小貓,“但其實也并沒有那麼複雜。”
“半個月前失蹤的富豪的女兒就是你綁架的吧,而暴露這一切的就是你的一句話——這個宇宙肮髒不堪,哪怕鮮花的芳香、昂貴的香水也掩飾不了難聞的惡臭。”
事實上,我得感謝總部的情報,才足以讓我将這些細節聯系在一起。
「Flowers Missing」案失蹤的人太多,足夠使得人心惶惶,總部曾以為是賈庫瑪達在謀劃什麼可怖的事情,但在發現失蹤人員裡竟然有幾位的身世與賈庫瑪達密切相關後,就意識到真相并非那麼簡單。
半個月前計劃來看霍羅小姐的歌劇的富家千金,哪怕居住的地方有防衛,也依舊消失不見。
情報表示,這位富家千金的父親向賈庫瑪達長期提供制造巡洋艦的精密設備,也憑借背靠這個統治宇宙的邪惡幕府,平日裡揮霍無度、欺淩弱小。
最重要的是,她的興趣愛好裡就包括插花與收集香水。
“這家香水店最擅長饑餓營銷,每次售賣的香水也就隻有五十份,稱得上是宇宙限量級别,而她就是這家香水店的忠實粉絲。”
“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花店老闆攤開雙手,“但這跟我有什麼關系,隻是因為那句話裡除了香水就是鮮花嗎?”
他的臉上依舊是常見的溫柔與平淡。
我搖頭,小貓從我懷裡一躍而下,跟它的夥伴們一起奔到香水店門口。香水店的幾米外有一面獨立的玻璃公告牆,雖然很可惜有些紙質舊公告因為時間而殘缺,但不至于完全模糊不清。
「…最新款香水限量預購,由知名調香師弗洛奧……」
「宇宙時間/3月…日……」
“弗洛奧斯,這是你的名字。”
“同時,你擁有這座城市最受歡迎的花店。”
弗洛奧斯微笑說:“這代表不了什麼——”
“那就再加一個條件,要是西貝爾小姐在失蹤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就是她呢。”
我見弗洛奧斯的唇角緩緩抿成一條直線,于是就輪到我揚起最純粹的笑容,在他身周邁開輕快的步伐。
“那位富家千金之前是西貝爾小姐的粉絲,所以經常會送她香水,這也就是明明隻是歌劇演員的西貝爾小姐卻用得上這家店的限量香水的原因。”
“但是自從西貝爾小姐失蹤後,富家千金沒多久就将她抛之腦後,轉頭就迷上了霍羅小姐。”
「那些高高在上、與賈庫瑪達狼狽為奸的上等人,用虛僞醜陋的演技對受害者的失蹤擺出痛苦遺憾的模樣,轉頭便是漠視一切,繼續享受揮霍金錢的快感。」
這可都是弗洛奧斯的原話呢。
我停在了弗洛奧斯的身前,手在背後十指相扣:“西貝爾小姐的郵件讓你确信她的失蹤就是與富豪千金有關系,于是你模仿作案,用「Flowers Missing」案相同的手段,綁架了她,試圖逼問西貝爾小姐的下落。”
“不過至于你是如何躲過重重護衛将她綁走,我暫時還沒猜出來,但再給我一點時間,一定很快得出答案。”
盡管弗洛奧斯就是罪犯之一的真相已經被坦白,但不管怎麼說,他在聽完我的推理之後也不該像現在這樣神色淡然,甚至此刻還有一抹微妙的失望,始終不是那種“真相确實是這樣”的感傷與憤懑,就好似我的推斷全然錯誤,但他剛才突然笑容消失又并非如此。
我的手垂了下來。
“你說的都對。”
弗洛奧斯繞過我,蹲身收拾喂貓的小碗碟,“但又不對。”
我有些受挫,快步走到他面前,擋住了路燈的光芒:“是我漏了什麼關鍵嗎?或者是跟你綁架她的方式有關?”
可是弗洛奧斯完全不開口了,隻是自顧自整理貓糧和碗碟,選擇對我置之不理。
太過分了,怎麼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呢。
就算我的推理錯誤了,也該給出正确的答案呀,為什麼隻是一副失望的神情呢。
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在企圖得到他的認可,盡管并不知道因為什麼。
可能,是想證明我有能力……
證明我有能力實現「守護民衆的盾」的誕生吧。
每一秒鐘都有如同沙礫般的火焰在心髒處來回摩擦,燒得我焦灼急躁,弗洛奧斯的每個動作都好似被放慢了數萬倍,時間幾乎就像被暫停,我的耐心仿佛已經快到極限,想知道真相的好奇在腦海橫沖直撞。
不行,我不能直接問出答案,否則又怎樣證明自己的能力呢。
于是我拼命按耐躁動,試圖冷靜後再度理清思路,将案情經過完完整整理出來。
然而還沒有等我開始思考,弗洛奧斯就已經将貓糧和小碗碟重新藏在懷裡,隻是這一次我沒有心思再震驚他的操作了。
這位明明是罪犯、但我卻完全讨厭不起來的青年終于用不疾不徐的口吻開口:“你沒有漏關鍵,事實就是這樣。”
“隻不過這個故事還缺少了一位主角。”
他的視線停留在了某個方向。
夜晚的不死鳥更加奪目,那是菲尼克斯歌劇院。
……
人們憑借步伐來相認假面下的彼此,用起舞表達愛意,自由又浪漫。
舞曲即将到達尾聲。
男人問,舞會結束後,我們可以用真實的自己再見一面嗎?
女人撫摸假面回答,對不起,假面下的我十分醜陋。
男人想說自己不介意,我們的愛因假面的純粹而開始,并不會因真面目的美醜而動搖。
“叮——”
是午夜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