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輕,他又在失神。
“拉奇,為什麼不幸運呢?”
“哪怕意識到它虛假又怎樣呢?這隻會給予我将它變為現實的動力。”
“隻要我堅持且相信,隻要我實施行動,隻要我執着它的存在,那麼虛假就會成為現實。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發現它竟然是虛假的,就隻會加快将它變為現實的進度,這又怎麼不是一種幸運呢?”
“隻要自己相信,那它就不是虛假。”
“拉奇,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問問自己的心。”
拉奇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完全不知道拉奇被怎樣的消沉籠罩,空洞且迷茫的他讓我好不習慣,但也隐約猜到他正面臨怎樣的痛苦。
然而深陷泥潭也是人生成長的必經之路,我相信拉奇會在某時某刻掙紮脫離困境,重新恢複成獵戶号最活躍的小獅子,于是此刻我隻希望我的這番話能夠盡快幫助他撥雲見日。
也許是突然察覺自己沉默了許久,拉奇猛地清醒過來,暴露出低沉沮喪的臉上立刻多了幾分歉意。
“不好意思,薇拉前輩,明明是你有事聯絡獵戶号,卻讓你浪費時間回答我這個無聊的問題了。”
“你是要找拉普托嗎?可以先跟我說,我待會兒轉述給她。”
我搖頭。
“我們是夥伴,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這怎麼算無聊呢。更何況,幫後輩解惑也是前輩的職責嘛。”
拉奇終于露出了第一個笑,雖然依舊被那些糟糕的情緒包圍,但至少也是好的開始。
見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我才繼續開口:“我需要拉普托幫我搜尋一下菲尼克斯歌劇院的經理的個人信息,越詳細越好。他似乎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沒辦法對他卸下防備。”
拉奇當然知道我正在執行什麼任務,嚴肅點頭,表示待會兒立即把這事告訴拉普托。
我擡頭望向窗外,月色皎潔,這時才意識到時間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飛快。
夜晚是罪惡的狂歡。
隻有星星與月亮才知道,黑暗的角落藏匿怎樣的危險與災厄。
身為獵物「埃格蘭廷」的我不可能坐以待斃,與其在未知中乖乖等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現身的兇手,倒不如主動走上大街,讓兇手站立在月光下,将他的假面徹底揭露。
我收回視線,中斷。
不死鳥在火焰中展翅,那是菲尼克斯歌劇院的塔頂。
“……”
“拉奇,可能還得請你幫我轉告拉普托,我需要菲尼克斯歌劇院從建立初期到現在的全部資料。”
我抿了抿唇,熾熱的紅在我眸底遂成火焰。
跳動、盤旋、直沖雲霄。
……
深夜的罪孽在月亮下無所遁形,但月亮同樣見證過無人之境正在譜寫各色夢想的篇章。
行星威格是藝術之星,在動蕩不安的宇宙中孕育獨特的美好與希望,那些無法停留的流浪者終于得到歸屬,讓貧瘠的理想土壤逐漸肥沃,深埋的藝術追求在這一刻擁有破土而出的機會。
哪怕世界隻剩下蟲鳴,藝術之星的人們也依舊歌頌生命的偉大。
我換上一套更便于行動的服飾走在長街上,盡覽人們用鮮花與彩燈将他們生活的世界裝飾得浪漫絢爛,恍若不死的藝術靈魂。
“打破和平,真無趣啊。”
我咬碎糖果,甜膩的果香充斥口腔,面無表情下滿是對「Flowers Missing」案的可悲與憤怒,惡徒妄圖打破宇宙難得的安甯,實在罪孽深重。
街邊的長椅被塗上童話般的彩色,幾隻小貓卧在上面舔舐打結的毛發,又惬意地擡手互相玩鬧,實在可愛。
我看得入迷,然而小貓們站了起來,尾巴翹得很高,輕易暴露内心的那份喜悅。我順着它們的視線瞧過去,沒想到在寂靜無人的深夜會出現除我以外的身影,竟然也算得上是認識的人。
“埃格蘭廷小姐,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你,你換了套衣服我都差點沒認出來呢。”
是花店老闆。
直到走近,他才滿懷欣喜,内斂地撫摸後腦勺,實在羞澀。
我撫順被晚風吹起的頭發,注意到小貓們躍下長椅後乖巧蹲坐在花店老闆的腳下,正擡頭用明亮圓潤的瞳孔凝視他,對此實在忍不住露出微笑。
“這些孩子似乎跟你很熟的樣子,是你養的嗎?”
花店老闆蹲下身,竟然從懷裡掏出貓糧跟小碗碟:“它們是西貝爾小姐的貓,自從西貝爾小姐失蹤以後,就沒人養它們了。之前我嘗試把它們帶回我家,但是它們總會逃回到這個地方,也許是因為街對面的香水店有西貝爾小姐身上的氣味吧。”
本來我還在震驚花店老闆是如何将這麼多東西藏在懷裡,又很快被他的這番話從好奇中用力拽出,下意識轉頭望向裝潢優雅華麗的香水店。
香水……
我順勢接話:“我聽說西貝爾小姐在一個多月前失蹤的,到現在都沒有蹤迹。”
花店老闆撫摸埋頭吃糧的小貓:“肯定是有人囚禁了她,這件事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好奇怪,在他說出這話時,話語間攜帶幾分陰骘與古怪,完全颠覆了我内心對他溫文爾雅的印象,難免一時懷疑自己是否幻聽了什麼。
我遲疑詢問:“為什麼這樣說?”
“西貝爾小姐在失蹤的那天晚上給我發了一封郵件,郵件裡寫到,要是她第二天沒有出現,那肯定就是被人囚禁了!”
花店老闆蹲在地上,我無法觀察他的神色。
幸運的是,語氣依舊可以透露不少信息,将人類的情感赤裸地袒露在空氣中,将周圍的一切都氤氲成他内心的憤怒與難過。
“那你之前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大家嗎?”
他搖頭:“告訴别人有什麼用,我誰也不信任。”
“誰說行星威格是一片淨土呢,誰又真正舍得花時間尋找真兇、懲戒罪犯呢,人人都有可能就是罪犯。或許再過一段日子,人們就會忘記西貝爾,忘記「Flowers Missing」。”
仇恨,憎惡,還是鄙夷?
在如此美好的夜色下,意料之外地滋生了這些負面情緒,亦或者它們一直存在,隻是被準确掩蓋在幹淨純潔的外表下。
然而在此之外,還有悲傷彌漫在空氣中。
我握緊拳頭,不由自主喃喃自語:“我們需要法律。”
花店老闆聽見了我的聲音,他站起身與我對視:“法律是什麼?”
“……”
對啊,法律是什麼?
為什麼我會莫名其妙講出這樣一個陌生的單詞呢。
我實在遲疑,大腦脹痛,似乎有什麼東西擠到嘴邊,卻隻能生硬地吐出簡單的詞彙:“法律,可能是保護人們的一種東西吧。”
“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就好了。”
花店老闆嗤笑一聲,坐在長椅上,路燈的餘輝照亮他的身後。
可是,他的表情頓時冷了下來:“如果真的有法律,那也是屬于賈庫瑪達的法律,屬于上等人的法律。在他們眼裡,我們不是人。”
我很沉默,壓根沒辦法反駁。
“這個宇宙肮髒不堪,哪怕鮮花的芳香、昂貴的香水也掩飾不了難聞的惡臭。不管在哪裡,阿谀奉承的敗類蛀蟲将美好的一切吞噬得一幹二淨,隻餘下佯裝的光鮮亮麗将周圍的一切裝飾得幸福快樂。”
“那些高高在上、與賈庫瑪達狼狽為奸的上等人,用虛僞醜陋的演技對受害者的失蹤擺出痛苦遺憾的模樣,轉頭便是漠視一切,繼續享受揮霍金錢的快感。”
“隻是失蹤一個人而已,對他們毫無影響。”
冰冷刺骨,令人心顫。
“如果真的有法律,隻會成為他們合理作惡的憑證。”
“法律保護的人,隻有他們。”
不對,法律不是這樣的。
但我無法反駁,那種急切讓心髒如同火灼,焦慮千萬分。
我極力想解釋法律的意義,大腦的空白卻讓我無法将擠到嘴邊的詞語湊齊完整的句子,最後默默在喉嚨處消散,因花店老闆的這番言辭而完全啞口無言。
法律,保護人們——
“法律是守護民衆的盾,它所保護的人群不是你口中的那些敗類!”
終于,這句話沖破束縛。
“……”
“……”
“我們需要法律!”
我鄭重地直視他那雙滞愣的雙眸:“你把西貝爾小姐發的郵件内容告訴我,就是希望我能夠幫助你吧。”
“先生,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或者我應該說,你就是罪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