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防空洞緊急開啟,舊人類的遺産,在伊甸的操控下首次向新人類露出真容。
基地建立在舊人類的遺産上,唯有伊甸能完全控制。
藍心曾說,新人類對遺産的開發程度,至今還停留在解讀說明書的程度上,迄今為止他們的一切努力,都不過是敲擊牆壁,聆聽牆的對面有着什麼。
儲備能源快速消耗,研究所地下,伊甸巨大的主體發出負荷過載的嗡鳴聲。
伊甸在加速燃燒自己的生命。
基地公民知道伊甸,卻不了解伊甸。
外城,内城,130萬公民仰起頭,或茫然,或恐懼,或震驚,或了然地盯着頭頂。
伊甸的機械女聲從上方傳來,仿佛來自天際。
但唯有少數人知道,那是伊甸置于基地最高處,即研究所尖頂上的核心在發話。
内城人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和供養,他們或多或少明白伊甸背後的用意,紛紛遵從舊人類遺産的引導,前往最近的避難所。
但外城人,他們在原地惶恐地伫立着,停止了手中一切的動作,仿佛一群失怙的白羊。
突然,一群孩子出現在街道上。
阮真莎形容憔悴,本就蒼白的臉如今更似雪花一般,她穿着漿洗過度的黑色長裙,細格網紗遮面,頭戴巨大的淑女帽,遠遠看去,仿佛一尊黑色的聖母像。
她走在隊伍最前端,中間是福利院的孩子們。
隊伍末端,一個教書匠背着兩個腿腳不便的孩子,頗為俊俏的臉上有一點胡茬。
他是艾森,一個牆外的逃民。
艾森的心口揣着藍心的信。
藍心是研究所所長,這是艾森收到藍心的第一封回信後才知道的事。一開始他誠惶誠恐,但他随後發現,這位尊貴的女士并未因他的冒犯而惱怒。
相反,藍心十分平和。
藍心十分忙碌,她的回信大多數隻是在自己的去信上,簡短地批注幾筆。但艾森揣在胸口的信,是藍心唯一一封正式回信。
“緻艾森·朗道:
我已注射血清,不日将變成異種。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人類存亡之際,情愛應當讓步。我不忍拒絕一顆赤誠的心,因此,請你不要來找我。
孩子是人類的未來,保護好他們。”
背上的孩子動了動,艾森颠了颠,把孩子背得更穩了些。
“放心吧,藍心同志。”艾森盯着前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我怎麼可能拖你的後腿呢?”
阮真莎女士在外城的聲望,僅次于單無绮和首長。
她收留了許多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外城的孩子一出生便面臨苦難,當家裡窮得勻不出一粒米時,那些走投無路的父母會羞愧地将孩子送去福利院,祈求阮女士暫時收留。
“阮女士,隻要給他一口飯,讓他不咽氣就好。”窮苦的父母流着眼淚,沒人願意割舍自己的骨肉,“等他十二歲,他就可以去做工了。”
但能做工又如何呢?商人重利,偏偏外城人是最廉價的耗材。
阮真莎無數次扶起跪地哀求的父母,卻扶不起他們早已佝偻的脊梁。
孩子們有的活潑,有的安靜,但他們無一不聽阮真莎的話,溫順地跟在阮真莎身後,向外城的避難所走去。
外城人看到了孩子們的臉龐。
那是一張張略帶消瘦,卻并不疾苦的臉龐。
他們吃飽了。
因為阮真莎女士,他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童年。
“阮……阮女士。”一個外城人壯着膽子問,“你們……你們要去哪裡?”
阮真莎停下腳步。
她戴着細格網紗的臉露出一個靜谧的微笑:“按照伊甸的指示,我們要到避難所去。”
“避難所?”
“是的,避難所。”阮真莎答道,“剛才出現在基地裡的聲音,就是伊甸。牆外的異種打過來了,我們這些平民,要到基地最安全、最牢固的避難所裡去。”
外城人安靜片刻。
而後,外城人問:“那……四部的老爺們呢?”
老爺,而非同志。
阮真莎微笑不改:“他們要到前線去,他們會保護我們。”
……
首長将針管抵在手臂靜脈上。
四代血清靜置在針管中,和行刑場上的黨員所注射的三代血清不同,首長手中的這一支,是研究所的最新産品。
藍心站在一旁,手裡拿着槍。
“最多半年,第五代特型血清就會面世。”藍心不忍地說,這種心态在她身上十分罕見,“您完全可以等一等。”
“沒有時間了。”首長答。
藍心沉默。
尋常人聽到首長的回答,也許會做出兩層解讀,第一層,人類沒有時間了,第二層,首長沒有時間了。
但藍心明白,首長還有第三層意思。
“防護罩破碎之時,就是新人類向世界發出第一聲啼哭之時。”藍心道,“首長,我們在伊甸的庇護下,已經偷來了三百年的時間。”
“這是你師父告訴你的?”首長輕笑。
“不。”藍心答,“是一隻異種告訴我的。”
首長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