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眼神一凜。
單無绮看向阮禾,發現阮禾的表情沒有一絲迷茫或驚訝。
——進入四部後,阮禾通過自己的努力,已經知道了不少雪藏的秘辛。
阮真莎道:“我的确好奇過,但最後,我把一切歸因于你的師父——你被他撫養長大,本應繼承他的衣缽,成為下一任研究所所長,擁有一份光明的未來,但……”
阮真莎沒有繼續說下去。
一切盡在不言中。
柳法的師父是波利·薩恩奇。
他曾是研究所所長,他重啟了這個塵封百年的項目,又把女兒佩特拉當成實驗體,将佩特拉改造成了不老的怪物。
波利·薩恩奇因此被流放。
他在牆外寫下了一本筆記。
而那本筆記,經由壁外調查,一番兜兜轉轉後,又回到了柳法的弟子,現任研究所所長藍心的手中。
命運是一個輪回,裡面充斥着凡人的哭聲。
阮禾的眼珠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她咬緊嘴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突然,一隻手輕輕握住阮禾的肩膀,又将阮禾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阮禾擡起臉。
單無绮低下頭,捂住阮禾的耳朵。
“我可以幫你過濾一些不必要的信息。”單無绮的語氣十分輕柔,“如果你不想聽下去,立刻告訴我。”
阮禾倚着單無绮的胸口。
她想起外城人對單無绮的崇敬。
即使是現在,外城人仍然習慣稱呼單無绮為“單副官”。
基地收回了單無绮的副官職稱,但在外城人心中,單副官永遠是單副官。
單副官這個稱謂,凝結着太多美好的情懷。
而單無绮……無論失憶與否,她都對得起外城人的這份情懷。
阮禾垂眸:“謝謝你,單姐。”
片刻後,阮禾道:“但不是現在。”
單無绮看着阮禾。
父親,母親,孩子。
一個孩子,即使他/她已是另一個小家庭中的父親或母親,但是,當他/她回到父母身邊時,便能短暫地脫去頂梁柱的重擔,承歡膝下,重新成為一個被保護的孩子。
阮禾是家庭中的孩子。
但現在的阮禾,沒有選擇成為被保護的那一方。
她直面着真相與痛苦,直面着命運的捉弄。
她無比堅強。
“師父被流放後,我心存不甘。”柳法自嘲地苦笑,“我不甘心跌落神壇,不甘心從萬人矚目的所長繼任人,淪為角落裡的塵埃。”
“懷着這個想法,我重拾起師父的研究。”
“一開始,我隻想知道,蜂群意識為什麼會觸碰基地的逆鱗,明明其他研究——比如對特型血清的研究更加反人性,他們把上百個活人充作實驗體,其中,甚至包括了部分黨員。”
“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我被這個項目深深地吸引了。”
“基地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蜂巢,而首長,則是統領群蜂的王。”
“首長的話是金科玉律,無人能夠忤逆。而那些愚民,他們像盲目的工蜂,用不同的舌頭說着相同的話。”
“他們贊美,他們景仰,他們瘋狂。他們将首長視為基地的太陽,單是聽到首長的名字,都會興奮地顫抖。”
“由于這份病态的狂熱,他們甚至忽略了客觀規律——”
“太陽終會西沉。”
“而且,太陽最耀眼的時候,表面也有黑子和耀斑。”
阮真莎深吸了一口氣。
“愚蠢。”阮真莎道,“你把失敗當成恥辱,誇大和扭曲勝利者的勝因,而首長,他甚至從未把你的師父視作對手,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可悲——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他們都是燃料,而非乘客。”
“……”柳法再次沉默。
良久,柳法道:“你說得對。”
阮真莎看着面前的男人。
真可悲啊,她想道。
時隔多年,二人久違地彼此敞開心扉,卻完全不像一對恩愛的夫妻,更像是筋疲力盡的獵手和獵物。
獵物躺在地上,袒露脖頸。
獵手持刀喘氣,無力追擊。
阮真莎呼出一口氣:“這就是你執迷至今的理由嗎?”
“……不。”柳法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我奉一個人的指令來到外城,重啟蜂群意識,也是那個人對我的要求。”
基地裡,誰有資格翻雲覆雨,誰有本事一手遮天?
門内,阮真莎的瞳孔猛然縮成針尖。
門外,阮禾張開嘴巴,嘴唇瘋狂顫抖。
單無绮深吸一口氣。
她緊緊地摟住雙腳發軟的阮禾,并在觀察阮禾的表情後,輕輕摘掉了挂在阮禾耳朵上的觸手。
——那個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但猜到和聽到,完全是兩個結果。
“他是誰?”良久,阮真莎問。
“内外兩城的信仰,永不西沉的太陽。”柳法答。
是首長。
那個人,是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