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過山車般急轉直下的劇情走向,讓現場所有人目瞪口呆。
盧卡斯發出“嗬嗬”的氣音,鼓脹的雙眼幾乎爆出眼眶。
他顫抖地舉起長滿鱗片的手臂,企圖分辨出屬于人類的部分。
“異種侵襲!!”黨員終于驚醒,“撤離!!撤離!!異種侵襲!!!”
猶如按下開始鍵,時空一瞬間流動起來。
尖叫聲、哭喊聲、喝令聲,數十種聲音争先恐後地響起。
孩童大哭,男女彼此推搡。
宣傳單一蓬蓬飛起,像狂狷的櫻,像逆飛的雪。
薩摩牢牢地鉗着單無绮的肩膀,試圖在人群中護住她。
單無绮推開了薩摩。
左心口袋裡,孢子發出人耳難聞的細碎響聲,比落雪更輕。
“是蜂。”零為孢子翻譯道,“這場異變,是蜂的手筆。”
蜂?
耳邊都是混亂的人聲。
單無绮眉頭緊鎖,目光微茫。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哀嚎。
單無绮擡起頭,驚愕地追尋聲音響起的方向。
她從薩摩腰間拔出槍,朝天鳴槍示警,又撥開陷入安靜的人群,艱難地擠向哀嚎處。
人群局促地騰出一塊空地。
小小的空地上,一個男孩抽搐着躺倒。
單無绮來到男孩身邊,清晰地看見男孩胸口凹陷、嘴角溢血。
他大概率被踩斷了肋骨,斷裂的肋骨甚至可能捅穿了肺部。
大部分人群仍騷亂不休,但男孩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一個女人從遠處擠來。
她跪在男孩身邊,雙手顫抖地觸探男孩的鼻息,又擡起饑瘦的臉龐,将絕望而懇求的目光,投向身旁半蹲着的單無绮。
“單、單副官……”女人的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但她的聲音卻十分隐忍,把所有的哭聲都強行堵在了喉嚨裡,“求求您,求求您……我隻有他了……求求您救救他……”
單無绮用力閉眼。
頸上的拘束器冰冷而堅硬,單無绮深吸一口氣,抓起小男孩的手,卻驚愕地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了脈搏。
單無绮再次看向女人。
“……他死了。”單無绮的聲音輕極了,“您節哀。”
女人的臉龐觸碰火焰般瑟縮了一下。
她的雙手仍然抓着單無绮的衣角,但單無绮的話戳破了她心中虛幻的泡影。
半晌後,女人收回手。
她額頭抵地,大聲哭嚎。
“老……大哥……”盧卡斯口齒含混地說,“殺了……我……”
單無绮猛地回頭。
人類倉皇逃命,異種站在人類之中,一絲殺意也無。
他目露淚光,毫無人類特征的臉上湧動着人類的感情。
他因無端之禍變成異種,卻為被他連累之人而痛苦。
他請求——哀求首長殺死他,語氣溫馴得近乎卑微。
首長安靜地看着單無绮。
首長的目光,落在單無绮腰間的槍上。
夕陽漸斜,金紅的餘晖潑撒在人間,仿佛一襲恢宏華麗的血袍。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單無绮咬緊了顫栗的牙關,大睜着湛藍的雙眼,機械地從腰間拔出手槍。
一瞬的停頓後,單無绮打開保險,将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化為異種的盧卡斯。
單無绮不認識盧卡斯。
但單無绮必須殺了盧卡斯。
在人類的基地裡,由一隻異種,殺死另一隻異種。
砰!
槍聲響起。
盧卡斯的面龐出現一個大洞。
他仰面倒下,清涼的膿液和着鮮血,從後腦着地處緩緩溢出。
混亂的人群停止了。
“異種已剿滅!!”黨員們大喊,“異種已剿滅!!”
痛失愛子的女人仍在哭嚎,人群卻刹那間歡呼起來。
他們的笑聲蓋過了女人的哭聲,仿佛大樂章淹沒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沸騰、喜悅、瘋狂。
“小洋樓!小汽車!水電24小時供應!”
“面包!啤酒!全部免費拿!”
“還有二十年!還有二十年!”
“共和國萬歲!”
“共和國萬歲!”
單無绮沉浸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隻覺得恍如隔世。
她機械地扭過頭,看向身旁的女人。
女人已經停止哭泣,呆滞地抱着孩子的屍體。
我能為她做什麼?單無绮愣怔地想道。
孢子在口袋裡叽叽叫喚,如雛鳥般吐出一連串摻雜着“你好”的人類語。
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既沒有用刻薄的話嘲笑單無绮,也沒有流露出一絲憤怒或涼薄。
“你打算怎麼做?”零問。
“我不知道。”單無绮答。
“人類喜歡溫暖,因此才會升起徹夜燃燒的篝火。”零又道。
單無绮呆滞的藍眸出現了一絲神采。
她把身上摸了一遍,最終,終于找到了一樣溫暖的東西。
她用自己溫暖的手,握住了女人冰涼的手。
“請您節哀。”單無绮說。
單無绮的聲音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隻能看見蠕動的雙唇。
但女人聽懂了。
女人渾噩的雙目逐漸明亮,在單無绮的注視下,女人回握住單無绮的手,将臉埋進單無绮的衣擺,哀哀地啜泣起來。
單無绮虛攏住女人:“哭吧,哭吧……”
哭吧,哭吧,苦難的母親,人民的母親。
你是集體的一份子,你的骨肉因集體而死,但人民的理想終會實現,那時,所有逝去的英靈都将被人民懷念。
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會好起來的。”單無绮微弱地說,不知對女人還是對自己,“我發誓,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