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上車時,天色已晚,夕陽漸斜。
調查司出外勤時,都會帶上備用的拘束器。
單無绮重新戴上,體内湧動的力量一點點平息了下去。
“我還在野外遊蕩時,隻遇上小貓兩三隻,可從沒見過數量這麼龐大的異種。”單無绮感慨道。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莊修文接話。
莊修文一邊開車一邊說:“自從築牆者修起城牆後,除非深入污染區,才會有異種成群遊蕩。”
“築牆者?”
“那是我們對初代首長的敬稱。”莊修文道。
莊修文仿佛一個行走的智庫,任何相關的數據或典故,他都能旁征博引。
“大災變後,殘存的人類如同一盤散沙,他們三五成群、彼此猜忌,流血與死亡時常發生,所有人都認為,人類會滅絕在這場無休止的内亂中。”
“但這時候,築牆者出現了。”
“他以不可思議的手腕統一了人類。他的力量與速度淩駕所有人類之上,正值壯年的他,可以徒手搬起數噸重的東西。”
莊修文手握方向盤,“一份三百年前的私人采訪寫道:他能看穿所有人的心靈,将一切人類種族的災禍扼殺在搖籃中。沒人知道他從何處來,連孤兒都記得自己的故鄉,他卻遺失了所有從前的記憶,他隻活在當下。”
單無绮摸着下巴。
她喃喃道:“聽起來……真的很像一個異種啊。”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想的人。”維果在單無绮的腦海裡說。
單無绮被維果吓了一跳。
她看向維沙爾。
小家夥的臉色有點蒼白,手輕輕地攥着阮禾的衣角。
但很顯然,他作為“維沙爾”的意識是清醒的。
單無绮覺得,自己需要逐漸習慣維果的出現方式。
她在腦海中問:“第一個這麼想的人是誰?”
“和他同時代的大部分人類,都是這麼想的。”
維果的答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換位思考一下,一個不知來曆的神秘青年,擁有怪物般的力量、智識和遠見,如果将個人乃至種族的命運,交付到這樣一個家夥手裡,有多少人會終日懸心?”
“太強大或太弱小都不是好事。”單無绮點評道,“人是集體性的動物,鶴立雞群的人,即使不是生理的異種,也會成為社會的異種。”
“但可笑的是,當他死後,人們又開始懷念他。”維果的語氣十分唏噓。
他仿佛親眼看到那一幕似的,發出親曆者般深沉的感慨:“所有的檔案和資料,都抹去了他的死因,因為他死得一點也不光彩。”
“他是被妻子毒殺的!”維果突然尖笑起來。
維果的聲線仍是清脆的童聲,但這一刻,他的聲音尖利而刺耳。
“那年,城牆築起,核心修複,防護罩将僅存的人類庇護,人類擁有了自己的伊甸園。”維果譏诮地講述,“所有人載歌載舞,在廣場點燃巨大的篝火,無數仰慕他的人向他敬獻美酒,他喝了許多杯,竟然喝得爛醉,走路都不成直線,金發下的臉蛋兒紅通通,兩枚太陽一般。”
“他醉了,坐卧在地。”
“這時,有人提議将公民分為六等。”
“他的雙眼含着醉意,但他的大腦依然清醒。”
“他嚴厲地拒絕了對方,沒有看到對方毒蛇一般的眼神。”
“篝火仍未熄滅時,他回到家。他允諾将和家人度過美滿的一夜。但當他飲下妻子獻上的美酒時,卻沒有察覺到,那是一杯毒酒。”
“第二天,人們在熄滅的篝火裡發現了他的遺骸。”
“他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溫熱的餘燼裡,隻有一捧燒得又脆又黑的骨頭。”
單無绮垂下睫毛。
這真是一個悲哀又現實的故事。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
地平線的盡頭,巍峨的城牆隐約可見。
單無绮看到,一盞又一盞明燈在牆頭點亮,猶如指路的明星。
“回家了。”單無绮舒了口氣。
“家!”艾森熱淚盈眶。
上車後,他一直蜷縮在角落。
但現在,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動。
艾森撲向前方,隔着裝甲車厚實的擋風玻璃,一眨不眨地盯着城牆。
“我們……回家了!”艾森顫抖地說,帶着哭腔,“巴頓,達米安,艾米特,琴,葛文……”
他念出一大串名字,還沒說完,就抹起了眼淚。
阮禾貼心地遞上手帕。
艾森感激地笑了笑。
他擦拭眼淚,把手帕擦得黑乎乎,又低下頭,以祈禱般的虔誠,念完了剩餘的名字。
他記得每一個同伴的名字,仿佛一座活着的墓碑。
裝甲車在城牆外停下。
牆内,兩個黨員小跑出來。
“日安,友愛部特情司。”其中一個黨員道。
“日安,團結部調查司。”作為領隊,尤娜出面回應。
“抱歉,基地裡出現了重大事故,每一位公民都要接受檢查,請你們配合。”說話的黨員佩着銅制盾徽。
他伸出手,示意衆人看向另一個黨員:“這位同志來自共榮部,她負責采集血樣。”
共榮部黨員是個女性,胸口佩着銅制太陽徽。
她皮膚白皙,漂亮的黑發垂落鎖骨,臉上沒有笑容,顯得生人勿近。
“日安,我是藍心。”這位黨員毫不拖泥帶水。
說話間,藍心已經清點完人數,又從随身皮箱中,取出了對應數量的采血設備。
藍心抓住最近的尤娜:“你先來。”
藍心渾身散發着高級精英的氣質。
尤娜擡起手臂,藍心給尤娜采血。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超過半分鐘。
按照同樣的效率,藍心一個接一個給衆人采血。
走到艾森跟前時,藍心微微皺眉。
她開口:“你……”
“我之前可是很英俊的!”艾森忙不疊開口,“女士,不,黨員同志,你可千萬别覺得我邋遢,我在野外流浪了好幾年呢!”
“把你胳膊上的泥搓搓。”藍心冷靜地回答,“太厚了,不好紮針。”
艾森:“……”
艾森尴尬地揉搓紮針的那一小片皮膚。
阮禾差點沒憋住笑,抖着肩膀捂着嘴,用水壺給他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