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歡沒忍住流露出了些警惕的目光,讓尹祝狀似疑惑地歪了歪頭,而後忽然聲音森冷地喚出一個許清歡陌生的稱呼道:“怎麼,阿奴,做青雲宗宗主做久了,連主子都不認得了嗎?”
一時間,靈魂深處仿佛遭受重擊,許清歡感到識海一陣刺痛,一大段嶄新的記憶忽然湧入他腦海中。他看到一個天生智力有缺陷的男孩誤入魔宮,被尹祝撿到帶回去做了童仆,因為男孩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尹祝便簡單粗暴地喚他作阿奴。
阿奴智力低下,其實做不好什麼事,尹祝卻莫名地對他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認識他、知道他是他的主子。尹祝情緒陰晴不定,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教阿奴寫字、修煉,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是沒對他打罵過。阿奴不太懂,但面對尹祝,他能做的隻有承受。
這樣的生活在某個夜晚被打破了。那天,阿奴一直沒有被尹祝召見。他本來很慶幸,以為今天尹祝心情不錯,沒想起他的事來,準備休息時,腳下卻忽然出現了一道光圈,接着眼前一花,他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阿奴下意識地向四周張望:這是一個類似于大殿的地方,裝潢卻與魔宮内十分不同,光亮而清透。但在這種會讓人感到輕松的色調下,他卻莫名的有些壓抑,喘不過氣來;空氣中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讓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就是他?”這時,一道男聲忽然從身後傳來,阿奴立刻轉身,才發現這大殿中還有四個人,一個是尹祝,他認得,另外三個卻從未見過,其中有兩人還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一個被剛剛出聲、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的男子跪着環抱在懷裡,胸口的白衣被鮮血染紅;另一個緊閉着雙眼趴在一旁,淩亂的青絲遮住面容。
“是,尊上。”尹祝應聲,眼睛卻是望着他的。
阿奴時常不明白尹祝在想什麼,但是在那一刻,他卻莫名感受到了尹祝眼神中的一絲憐憫和不舍。原來主人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阿奴有些懵懂地想,可下一秒,他就看見那個被尹祝稱呼為“尊上”的男人擡起了手,緊接着,一股鑽心的疼痛忽然自四肢百骸襲來,讓他抽搐着、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阿奴痛到近乎昏厥,不由自主地緊閉着雙眼,疼痛感卻忽然消失了。他試探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的視角變高了不少,低下頭時,居然能看見自己沒有聲息了的身軀。
這是……魂魄離體!阿奴一愣,驚恐地看向那男子,後者全然無視他的目光,擡起了另隻手,預想當中的另一個魂魄卻沒有出現。男人意外地挑了挑眉,低頭看向懷中奄奄一息的人,似乎說了句什麼,那個人卻無法給他回應了。他忽然大笑起來,眼神卻是冰冷的,看向了浮在空中的阿奴:“你能護得住他,也護不住青雲宗。”
阿奴還沒聽懂他的話,一股強大的吸力就從另側傳來。他不受控制地向下墜去,接着眼前一黑,記憶便徹底中斷在了此處。
再睜開眼時,阿奴發現自己還在那大殿中,趴在冰涼的地面上。他撐着身體坐起來,下意識地揉了揉還在發疼的腦袋,卻頓時僵住。
不對……觸感不對。
他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光潔的手掌?
阿奴慢慢地,慢慢地将手拿下來,低頭看去——衣服不對,手的大小和膚色也不對。饒是他再笨,此刻也開始慌張不已地搜尋着殿内能反光的東西,然後發現自己手邊有一把劍。
劍鋒銳利,劍身如鏡,刻有“青雲”二字。他卻無暇去管劍的名字,立刻拾起映射出自己的容顔,震驚一瞬,那劍就這樣脫手,掉在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這是……在誰的身體裡?
從昨晚到現在經曆的一切仿佛一場噩夢,他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抱緊了這副陌生的軀殼。正當他茫然失措時,尹祝的聲音卻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阿奴?”
阿奴一愣,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回應道:“主……主人!”
接下來的話,阿奴記得不算清了,隻記得尹祝用從未用過的溫柔語氣安撫了他兩句,讓他不要為陌生的身體和環境而慌亂;接着告訴他,他們是在玩一個角色扮演的遊戲,他要聽他的吩咐,演好一個癡傻的青雲宗宗主。阿奴雖然害怕,但他除了尹祝,也沒有誰能依賴了,便隻能聽話。
最開始,他誰都不認識,隻能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按尹祝給他的指示料理上任宗主後的事。等風波過去後,尹祝就告訴他,隻管回歸他本來的狀态就好。
阿奴一邊想,這算什麼角色扮演?一邊真的過上了本我的生活。他發現這青雲宗宗主真是個輕松的活,他什麼都不用管,每日隻需循着自己的性子遊玩,若碰上很愛唠叨的、他記得叫“宋清玦”的師兄,敷衍或撒嬌幾句,他便自己會走;那個叫“蘇清融”的師弟長得也很好看,有時候還會來陪他一起玩。
而剩下的,比如宋清玦有時會向他來請示的事,他都會先說自己考慮一下,然後用尹祝教他畫的魔族符箓來聯系尹祝,找他決策。如此許多年,在阿奴的視角裡,這甚至是一段遠比在魔宮、尹祝手下做活時快樂的回憶,可對青雲宗衆人來說,卻是苦不堪言。
對此刻的許清歡來說,亦是極難消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許清歡會性情大變,難怪他會對魔族的陣法熟悉,原來是青雲宗事變那晚,許清歡被魔族的阿奴奪了舍。從記憶裡來看,雖然阿奴不認得,但他知道,被稱作“尊上”、将阿奴的魂魄換入許清歡身體裡的男子就是魔尊般若軒然,在他懷裡淌血的是許清歡的師尊清虛道人,而在一旁趴着不省人事的,就是許清歡!
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魔尊沒有像攫取阿奴魂魄一樣攫取出“許清歡”的魂魄,那“許清歡”的魂魄去了哪裡?他到底是誰?
許清歡心亂如麻,思緒在疑問中不斷翻飛,偏偏尹祝還在面前,用毒蛇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的神色,涼涼開口道:“不說話?那想必是被我說中了。”
“也無需我提醒你,你已經有多久沒有聯系過我了。”尹祝的薄唇挂上一絲嘲諷的弧度,“内修了青雲宗,外接了試煉大會……是誰教你的聰明才智,又是誰允許你自作主張?”
“還是說,你這殼子裡,又換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