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踏入幻象陣的那一刻,眼前一陣暈眩。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發現自己的視角變矮了不少,而入目的是一條熟悉的、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街。
手裡攥着什麼溫熱的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白嫩的包子,散發的肉香引人垂涎。身後突然傳來叫喊聲,他回頭,看到一個男人拿着擀面杖,正帶着幾個人朝他的方向追來。
他頓時想起了這個場景,多年未在心頭出現的恐懼再次攫取了他的神智,晏甯撒腿就跑,小小的身軀卻終究逃不過幾個成年男子的追蹤,很快就被為首的那個男人擒住。
他被人拎着後衣領提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包子脫了手,在地上翻滾了幾下掉在一邊。緊接着,那幾個男人将他包圍起來,為首的那個用擀面杖指着他,怒氣沖沖道:“好你個小賊,老子早就看你鬼鬼祟祟的樣子,還真敢偷老子的包子。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今天老子就替你娘好好教育一下你。”
晏甯聽到“娘”字,立刻失了理智,沖上去對男人拳打腳踢道:“不許你說我娘!不許!”
可惜他那點力氣對男人來說不過是撓癢癢一般,被男人一腳踹翻在了地上。男人如同看垃圾一般俯視着他,發令道:“給老子打!”
眼看着男人的鐵拳就要招呼到晏甯身上,晏甯下意識地抱住了頭,緊閉着雙眼,不知何處卻忽然飛來一個小木雕,不偏不倚地砸在男人的手臂上,讓男人頓時痛呼出聲,向後倒去,連帶着其他男人一起止住了動作後退。幾人驚疑不定地四處望去,隻看見一個白面書生樣的青年站在木雕攤旁,好言好語地賠着罪,末了還塞給了老闆一串銅錢。
那書生下一刻便擡步走過來,頂着幾人灼熱的注視撥開了包圍圈,對着領頭之人勸道:“不過是一個包子,何必對這麼小的孩子一頓毒打?這樣吧,我付您十倍的錢,再加上我方才打傷您要用的藥,您放過這個孩子,如何?”
那男子本就隻是想出出氣,自然還是以賺錢為先,猶豫了一瞬便爽快地同意了。他接過青年的東西,狠狠地瞪了晏甯一眼,啐了一口,冷哼一聲便帶着人走了。
原地隻剩下一大一小兩人。青年轉過身蹲下,将晏甯抱在頭頂的手拉下來,仔細端詳了一陣道:“小鬼,你沒事吧?”
晏甯沉默地盯着他,黝黑的眸子仿佛想望進人的心裡,最終嗫嚅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哪有這麼多為什麼?行俠仗義?投緣?你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怎麼樣?”青年不正經地笑着,又認認真真地看了晏甯一遍,忽道,“小鬼,你要不要跟我去修仙?”
“我叫許清歡,是青雲宗宗主的二弟子喔。青雲宗很厲害的,你有沒有聽說過?”
“修了仙之後,你就再也不用過這種偷雞摸狗、老鼠過街一般的生活了,你就可以用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
“如果你不喜歡有師弟,我就隻收你一個徒弟,這輩子隻收你這一個徒弟。”
“要來嗎?”
許清歡站起身,向他伸出手,晨光打在他身上,為人鍍了一層恍若神明的光輝。晏甯一時看呆了,望進許清歡滿懷赤誠的眼裡,手不知不覺間便伸了出去,被牢牢握住,一把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而後便是再走一遍那三千七百九十二級台階。
不同的是,這一次青雲宗沒有突生變故,清虛道人一直健在,三個師兄弟兄友弟恭,而許清歡對他的态度從未改變,與他日夜相伴,攜手同修。
晏甯逐漸貪戀上了這樣平淡卻滿足的日子。他想要的無非是每日推開門後看見許清歡坐在院子裡笑着向他望來,修煉時拉過他的手認真囑托安全,再在日落時揮手同他約定明天。抛開仙界魔界,抛開青雲宗的名頭,他們隻是世間最為普通的一對師徒。
如果現實真的是這樣,那該多好。
他想要的分明隻有這麼簡單,卻還是那麼難以做到。
金黃的夕陽懸挂在仙界的天際線上,這是晏甯和許清歡在山上的第六年。許清歡别院前的那棵大樹還是那樣高大長青,晏甯倚着它,望着許清歡坐在院中石桌邊讀着典籍的背影,忽然有些釋懷。
已經夠了,這六年。
他心頭鈍痛,眼前被淚水模糊,卻開口喚道:“師尊。”
“哎。”許清歡沒有擡頭,隻是習以為常地應了一聲。
“師尊。”
“我在呢。”
“師尊。”
“嗯。怎麼了,阿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