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沉默了一瞬,卻也沒打算隐瞞:“師尊。”
“他找你麻煩了?”蘇清融一驚,立刻接道。
“……不,恰恰相反。”晏甯望着蘇清融,深吸一口氣,将昨晚的事三言兩語說完,卻見蘇清融的臉色止不住的難看,幾乎要繃不住溫和的外殼。他止住了話音,沉默一瞬,轉而問道:“仙尊為何如此防備師尊?再怎麼說,師尊也是您的師兄吧。”
蘇清融沒料到向來乖巧的晏甯會問出這種問題。意識到自己大概将敵意表現得太過明顯,他立刻回神斂住表情,換了一副楚楚可憐的神色道:“我當然敬他是我師兄!可是阿甯,他收你做徒弟這麼多年對你不聞不問,現在卻突然這麼殷勤,難保不是别有所圖……難道他以前待你的種種,你都忘了嗎?我也是擔心你啊!”
到底是戳到了痛處,晏甯抿住了唇。他腦海中一會兒閃過六年間凄苦孤獨的修行之日,一會兒又想起昨晚許清歡望着他時亮過天上星辰的眼睛,最後望進蘇清融委屈的雙眸。
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一直留在我身邊呢?
晏甯冷靜下來,反而微微笑了:“我明白仙尊的心意,隻是無論師尊是别有所圖,還是突然回心轉意、痛改前非了,至少他現在還沒有對我不利,那不如就先看看他想做什麼。我會聽仙尊的話,保持好警惕的。”
蘇清融如鲠在喉。他本想從根源上切斷晏甯和許清歡的聯系,可晏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實在勸阻不得了。
最讓蘇清融在意的,是他無法估量晏甯心裡還殘存多少對許清歡的感情。上一世,即使是已經在魔界時,他偶爾也會撞見晏甯摩挲着那把曾經許清歡陪他一起挑選的、堕魔之後再沒用過的佩劍,望着血色的圓月發呆。蘇清融不确定那時晏甯腦中想着的是誰,是哪段日子,但他本能地感覺到危機感。甚至當時仙魔大戰已經進行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許清歡作為這麼一個尴尬的身份,早應當為了風險規避而除掉,晏甯卻遲遲沒有動手。
更何況這一世,許清歡已經确定成為了一個變數,他還不知道那殼子裡裝着的到底是誰的魂魄,對方卻已經開始接觸晏甯,實在讓他覺得棘手。再加上晏甯的态度如此暧昧不清……
蘇清融垂眸望着書卷,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他本來打算徐徐圖之,可如今看來……是越早找到機會越好了。
他倒是好奇,在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上,這個突然降臨的不速之客,究竟能不能勝過他這個活至二世的人。
“這兩天你感覺怎麼樣?”一套功法運轉完,許清歡拉着晏甯坐下,歪頭問道。
晏甯仔細感受了一□□内真氣的流動,眉眼微微舒展開來:“順暢了不少,多謝師尊的教導和關心。”
“哎,這是什麼話。”許清歡有些無措地望着他,“不用跟我這麼客氣。”
他言盡于此,晏甯卻從他的眼神裡讀到了愧疚的未盡之詞。看到許清歡比他更忸怩這些年的缺席,晏甯便覺得心口積悶的濁氣散去了許多。
回想這些天,許清歡真的如他所說,日日來同他一起修行,其間偶爾露出的不設防的笑容與記憶中未曾褪色的重疊,近乎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不再是想象,也并非隻存在于夢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晏甯自己也沒想到,他這些年的心結和執念,居然可以消解得這麼輕易,反而似乎現在在兩個人的相處中,更不自在的那個是許清歡。
他要怎樣才能讓他的師尊相信,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那麼埋怨他了。
晏甯面上不禁帶了些寬慰的笑意,喚道:“師尊,我……”
許清歡卻扯開了話題,主動問道:“說來,若我沒感知錯,你現在應當是築基後期?”
晏甯隻得收住話頭,轉而應道:“嗯。”
“近來可有要突破之感?”
晏甯皺了皺眉,認真回想了一下,然後搖頭道:“好像沒什麼感覺。”
許清歡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念叨着“我果然不是個好老師,算了我自己也還沒學明白呢……”,而後可惜地瞧着晏甯道:“還想着在下山之前能助你升一階呢,看來……”
晏甯卻猛地抓住了他話語中的關鍵詞:“下山?師尊又要離開了嗎?”
什麼叫“又”呢?許清歡撓了撓頭,想搪塞過去,卻發現晏甯的臉色突然變得極其可怖、血色盡褪。意識到晏甯或許是應激了,他小心翼翼地拉過少年的衣袖,盡量露出一個令人放心的笑容:“隻是下山去曆練一下。你也知道,我前幾年荒廢了許久,修為境界也一直凝滞,久久找不到突破之法,也許多經曆一些,就能悟出更多的道理……隻是幾天時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不會再丢下你的,我保證。”
晏甯沉默地注視着信誓旦旦的許清歡——袖口輕微的拉力,堅定閃亮的眼睛,無一不昭示着這個人的存在。他好半天才終于結束了這場審視,扯出一個笑容,換得許清歡偷偷松了口氣:“嗯,我相信師尊。”
許清歡笑開眉眼,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轉而對晏甯伸出手,期待道:“那我們繼續吧?”
晏甯也彎了彎眼睛,笑意卻不達眼底。他接過許清歡伸來的手,借力站起身,卻忽地使勁将人拉近,看着發愣的許清歡,微笑道:“弟子會在這裡等師尊回來的。”
所以,你可别忘了我啊。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