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有阿月在跟前,就不該多嘴問。
吃過初一迎春飯,李大娘便要帶上雀雀要去城西碼頭,往抱仙慈院前去祈福。
抱仙慈院乃聖蓮道分支,此院建立初衷,寓意施恩衆生,降福天下。
大慶節日前來此地祈福,乃大别國境上百年的傳統。
聖蓮道,與大别開朝同時建立,乃大别國教。
數百年之前,大别改朝換代,新任君王不被百姓認可,遂建立宗教聖蓮道,引領萬民歸心。
除了新年,但逢節慶,各地百姓親朋,皆會結伴入宗門祈願,拜的正是國教聖蓮道。
往常沒有長輩教帶,幾個少年對習俗諸事一竅不通,二撂子聞言,也想跟去湊熱鬧,便拉着老杜,一塊跟着李大娘要走。
老杜喊樓楓秀道“走吧,跟我關系一般的兄弟。”
“......不去。”
“大過年的,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一塊去湊湊熱鬧,抱仙慈院年年都有布施,還有好些表演,噴火舞獅,聽說乾坤戲班也要去搭台,不給打賞也能瞧!”
樓楓秀顯然毫不心動“不去。”
阿月卻道“我去。”
“你想去?”樓楓秀看了他一眼。
“嗯。我想去。”
樓楓秀沒說話。
其實他很讨厭,不,應該說是厭惡聖蓮道。
對于聖蓮道分支,當然同樣沒有好感。
可阿月說想去。
“咱們一起去吧!阿月都去了,咱們在一塊多好玩啊!秀爺去吧!”二撂子極力勸道。
“......少啰嗦,去就去。”樓楓秀剛答應下來,卻聽李大娘道“阿月還是别去了,我們很快,過了午就回來了。”
阿月堅持道“沒關系,大娘,我想去看看。”
“你别稀罕那地方,路可遠了,大娘替你去就罷了。”李大娘勸道。
“阿月怎麼不能去?”樓楓秀不解。
“不是不能,隻是......”不待李大娘想到借口,阿月卻接過話道“隻是昨天運磚,磨傷了手,恐怕不能請香。”
阿月攤開掌心,遞給樓楓秀看“已經請大夫替我挑了水泡,敷了手,你放心。”
“對,就是這,他一早想去請香,我就說我跟雀雀代他去就是了。”
樓楓秀神情立刻就不滿起來,斥責道“你天天嬌貴的跟個娘們一樣,分幾袋粗鹽都能磨破手心,幾斤幾兩拎不清?雀雀不知道我在哪,你還不知道?為什麼不早點去喊我回來幫忙?”
說完,樓楓秀想,不找自己也應該,阿月那會甚至不願意喊他早點回家吃飯。
“大過年的,你狗脾氣能不能收收,吓住雀雀了,聲音小點!”老杜道。
雀雀搖搖頭,簡直一副看透玄機的小大人模樣道“我哥是心疼阿月哥。”
隻見樓楓秀唇角一繃,半點不肯承認,擡腿就出了門。
“那咱們去,阿月就在家,等大娘回來給你們做晌午飯啊。”李大娘交代道。
“好。”阿月應聲。
幾人說着就往外走,出了大門,老杜一轉頭,發現樓楓秀卻靠在門外頭,撿了顆石子在牆上胡亂寫畫。
“走啊。”老杜叫了一聲。
“不去。”他不耐煩道。
“阿月去你就去,阿月不去你就不去,你怎麼這麼黏人?”
“......”樓楓秀操了一聲,憋半天,石子一丢,頃刻跟上前來“誰說我不去?”
“......”老杜心想,就他媽剛剛你自己說的。
雀雀往門裡看了一眼,瞧她哥一雙長腿走的風生水起,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遲疑半天,暗暗歎了口氣。
上了路,樓楓秀漸漸過了死要面子的勁頭,越想越覺得不對。
掌心幾顆水泡而已,進門不請香也不是罪過,本就想去湊個熱鬧,又不妨礙什麼。
細想了又想,想起昨夜雀雀欲言又止的話。
剛剛阿月還給自己捂耳朵呢,能不願意喊他早點回家吃飯嗎?
他故意停頓片刻,等雀雀到了跟前,拍了她的頭,示意她落後幾步。
等李大娘走遠開,樓楓秀蹲下身便問道“雀雀,你跟哥說實話,阿月怎麼了?”
雀雀眼上一紅,壓低聲音道“昨天我們一起去買磚,磚窯老闆趁年底提價,不買不準走,磚窯夥計還故意推松磚石砸傷了阿月哥。沒辦法,娘就買了磚,運磚回家砌完牆,阿月哥就去看大夫了,才沒能去找你回家......阿月哥跟我娘不想讓你知道,怕你會去惹事,不準我告訴你。”
“哪個磚窯?”
雀雀搖頭“不能說,你會打人。”
“不打,你見過哥打人嗎?”樓楓秀誘導道。
“見過,小時候,見你打老杜哥......”
“......”
李大娘走出半天,發現雀雀沒跟在身旁,由于她丢失過一遭,當即一驚,立刻回頭尋找。
瞧見樓楓秀蹲在那跟雀雀說話,心剛安定,卻見他臉色極兇,立馬知道大事不好,剛放下的心立刻提上來,急呼道“雀雀!”
“跟你娘先走。”樓楓秀沒有追問,起身折返。
李大娘快步過來,拉住雀雀,氣惱道“你這孩子,你說了是不是?”
雀雀縮了縮腦袋解釋“也沒說全。”
“小楓!你去哪?”李大娘急呼道。
“接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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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楓秀打開卧房門時,阿月剛換下外頭罩身的棉襖,他準備換身衣裳,錯開幾人,免得認出,再去往抱仙慈院,不想樓楓秀殺了個回馬槍。
解裡衣的手指登時停住,緊接着,阿月慢條斯理拿起棉衣,重新穿了回去。
“你怎麼回來了?”阿月問。
“你脫衣服幹什麼?”
“昨晚沒睡好,補眠。”
“那為什麼又穿上?”
“冷。”
“......”樓楓秀算是發現了,阿月人不大,但起碼有一百個心眼子,随時準備着借口堵人嘴,還能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走。”
“去哪?”
“抱仙慈院,你不是很想去?”
“沒關系,下次總有機會。”
“就今天,現在就走!”
“你知道了?”
“受欺負不吭聲,以為自己金剛不壞?你是跟誰學的?”
樓楓秀能問出這話,想必的确對自己沒什麼自知之明。
“也好,我上藥不方便,你能幫我嗎?”阿月微笑道。
“......”樓楓秀一拳砸到棉花上,實在無話可說。
阿月拿出一隻瓷瓶遞去,樓楓秀接過,聞到瓶中散發的藥香酒味。
他背身,棉衣内衫下,背脊光潔如脂,顯的肩肋脊背大塊青紫淤血觸目驚心。
樓楓秀拿着瓷瓶的手,氣的直發抖。
“哪家磚窯?”
“好冷。”阿月輕輕咳了一聲。“幫我快些上藥吧?”
樓楓秀忍着氣,倒出藥酒,塗在背脊傷處,緩緩揉開。
揉完收回手,又問了一遍“哪家?”
“還不行。”阿月拉住他的手,重新貼到後背“大夫說,必須揉到發熱。”
“......”
樓楓秀再不吭聲了,默默揉到發熱。
但是,樓楓秀覺得,發熱的不是他的背脊,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