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女人精力旺盛,深夜還能聽見她笑吟吟高唱淫詞浪曲,唱到半道,忽而又痛哭着怒罵命運不公。
她瘋瘋癫癫半宿,連粉粉都被吵煩了,忍無可忍叫了一陣。
然後,瘋子和狗隔窗對罵。
盡管如此,這裡仍然不失為一個不錯的落腳點。
樓楓秀好不容易躺在一張正兒八經的床鋪上,可他遲遲沒睡着。
當然,并不是因為瘋女人半夜吊嗓子,而是在想,他實在買不起書齋最便宜的一錠墨。
想來想去,樓楓秀忽然張口道“我那天問藥鋪看方童子,據說他們管吃管住,月結三錢。”
“嗯。”阿月鼻音毫無倦意。
大概也被吵的睡不着,畢竟戲樓前院隐約唱嗓都挨不住,何況這種暴風雨。
“你不用非得支攤代書。”樓楓秀道。
“我不想要月結的活計。”
“管你吃住呢,餓不死你。”
“那你呢?”
不知道為什麼扯上自己,樓楓秀皺眉道“你操心我?多事,你以為我活到現在是被人操心長大的?”
“我不想跟你分開。”
“你小子,怎麼成天見的這麼黏人?”
“我怕。”
“怕屁。”樓楓秀翻了個身,悶聲悶氣道“不用我管,你好活的多。”
“那楓秀呢。”
“老子該怎麼活就怎麼活。”
怎麼活?還能怎麼活?
找到活計,就能有口飯吃,要是找不到。
就去偷,去搶啊。
反正,總能活下去的。
氣氛突然冷了起來,片刻,才聽阿月輕聲開口。
“我不在,誰來熬粥。”
刹時,樓楓秀想起那日搶人錢袋,因腹部絞痛被人逮住,挨了頓十分丢臉的揍,還是被這小子半摟半抱帶回來的。
他想起後來日日晨起的白粥,登時煩躁起來,語氣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意“你,你連盤像樣的菜都做不出,仗着會寫幾個字,看不起老子?那日點背而已,老子之前活的不知道多自在!”
“可你不喜歡這樣活着。”
“操,你怎麼知道爺不喜歡?爺想偷就偷,想搶就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我......”
“你要麼閉嘴睡覺,要麼滾出去!”樓楓秀猛然翻身,再不多話。
他聲音高亢,吼的窗外瘋子跟狗集體陷入靜默。
可他發火,不是因為生氣,隻是感到慚愧。
他自知,自己獲取生存的方式局限太大,除了老杜拉尋點閑雜活計外,其餘支撐生存的方式,難以啟齒。
而阿月哪怕去要飯,都用不着乞憐。
樓楓秀越想越慚愧,有種分不清到底誰是誰小弟的錯覺。
這種事關乎自尊心,且不斷作祟,他甚至想現在就将阿月趕出去。
反正阿月擺脫自己,一定能過的更痛快。
想到這裡,樓楓秀猛然坐起身來。
回過頭,卻見阿月已經睡去了。
他磨了磨牙,恨恨伸出手來!
輕輕為他掖了掖被褥。
可你不喜歡這樣活着。
這句話就像千萬根針,紮的人渾身發疼,激的他輾轉難眠。
一腔焦火,直折騰到後半夜,樓楓秀思慮到筋疲力盡。
他倦怠萬分,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發覺阿月的額頭抵到他的背心。
“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什麼都不會。可是,至少,我希望你可以不去做你不喜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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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大早,宅子裡除了鳥鳴,再無雜音。
樓楓秀睡的格外舒暢,這塊無主領地,令他頭一回感到無比安全。
走到院内,隻見竈屋生煙竈屋中,鐵鍋裡沸騰着白粥,阿月卻不在。
樓楓秀起身尋摸了一圈,便看見阿月從塌牆外走回來。
進院看見樓楓秀,一隻端了瓷盤的手,緩緩往身後背了背。
不消說,肯定又将做壞的菜色,丢去哪藏了起來。
樓楓秀沒吭聲,默默往竈火底下填了幾個地瓜。
燒完粥,扒出地瓜,就是一頓好飯。
二人将堂裡桌案擡到院中,阿月盛了粥,樓楓秀端走一碗,放到瘋女人窗台前。
好在瘋女人還在睡覺,十分安生。
開飯前,樓楓秀忽而張口道“墨價很貴,紙筆硯台每樣都貴。”
阿月望了望他,一時不知他言下何意。
“想要支攤代書,要攢本錢。”
“嗯。”
“吃完飯,去街上找活。”樓楓秀端起粥碗,示意談話結束。
阿月明白看他的意思,旋即露出笑臉道“好啊。”
老杜認識人多,找活計通常是他滿大街串出來,臉皮厚着求來的,敲定了内容,再順帶捎上樓楓秀。
譬如倒泔水,砍木柴。
冬天幫嬰兒洗尿布,夏天幫農忙收水稻,偶爾幫火并兩幫充當門面打架。
當日結算的活不好固定,但樓楓秀從不考慮下一頓飯怎麼辦。
老杜能找到就帶他一起做,有了錢就吃飯,沒錢餓上兩頓,一旦倆人長時間找不見合适活計,實在挨不住,樓楓秀就會去偷。
樓楓秀決心攢錢,猛然有了目标,心裡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就好像雙腳,終于落到了地面,踩的踏踏實實。
而在此前,都在半空漂浮。
飯後,阿月洗了碗筷,牽上粉粉,與樓楓秀各自出門。
樓楓秀尋了幾條街,雖然他工作經驗豐富,各行各業都有涉獵,什麼雜碎零活都會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