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着了,快過來幫忙!”老杜正蹲在房頂上,抹了一把雨氣,朝幾人揮手道。
女人拿着鮮豔的胭脂,塗了半張臉頰,聞言沖三人掐着嗓子道“幫什麼呀爺,倒不如來妹妹這裡看看,妹妹這有好玩的!”
“萍姨,早上好呀!”二撂子站的遠遠的,朝女人打了個招呼,而後悄聲告訴阿月跟樓楓秀“不用過去,沒有好玩的,萍姨騙你們的!”
不必多說,二人确實不大敢接近。
這宅子原主是個賣燭的老頭,不久前死了。
老頭生前無兒無女,早年預感将死,提早委托戲班處置身後事。
乾坤戲班不大好混,所以偶爾也接白活。
但這種生前沒人管身後無人問的,用不着怎麼上心,于是就讓老杜頂上了。
老頭雖死,但還有個瘋女人住在這裡。
瘋女人是前面快活樓的妓子,早幾年就有點犯瘋病,後被賤賣給這老宅裡的老頭。
快活樓是個叫法,樓牌是叫春意濃。
定崖縣青樓南風館盛行,當地識字的人不多,知道是幹嘛的,但大多不知道正經牌名,于是統稱快活樓。
一輩子沒見過女人的老頭子,不知道下了什麼黑手折磨,将女人逼的越發瘋颠。
大概逃過幾回,被鎖到屋子裡,直到老頭死了,鄰裡聽見有人拍窗,叫的那是一個慘,才撬開了窗口。
女人餓極了,從窗戶那爬出來找幾口吃的,吃完,沒想到又爬了回去。
往後,整日就坐在窗口那,以為還在快活樓,但凡見人都要招攬兩把。
但哪有客人啊,她髒的厲害,狗路過都得繞道走。
“這宅子算是無主的,你倆先在空屋住着,咱們把牆補了,我看那女人皮包骨頭,估摸也活不久了。要有的吃,就給那女人分點,也算不白借住。”老杜道。
有這麼個去處,哪怕是危房,糊弄點泥巴石頭也算能遮風擋雨。
四個人到處去搜羅石木補房梁,老杜糊完房頂,便讓樓楓秀去挑水和泥。
樓楓秀裝作沒聽見。
不是怕水源太遠,也不是嫌挑水太累,院子就裡有口井,關鍵他怕的就是井。
見秀爺使喚不動,老杜隻好使喚二撂子。
二撂子應聲提桶打水,樓楓秀看着二撂子走到井邊,抑制不住,生出濃烈懼意。
幼年陰影揮之不散,卻又忍不住不去關注。
他總覺得黑糊糊的井口裡藏着某種東西,隻要往裡看,就會被勾進井裡,再也爬不上來。
二撂子撈桶,撈到一半,開口求助道“好沉呀,秀爺幫我。”
剛說罷,腳底一滑,水桶頓時沉底,眼看連人帶桶就要埋頭栽進去,幸是樓楓秀盯他盯了半天,拔腿沖上前,薅住他衣領。
無意看了眼井口,驚起一身冷汗。
井中隻有蕩漾的水紋,和一隻吊着晃蕩水桶亂晃的麻繩。
這點素材,足夠他做兩晚上的噩夢了。
樓楓秀把人扶穩,将水桶撈了上來,接着往二撂子後腦勺甩了一巴掌“小心點,蠢蛋。”
“你打他幹什麼,本來就傻!”老杜瞪着眼責備。
此時,春意濃的瘋女人終于畫完了妝,在鏡子跟前照來照去,覺得滿意了,才坐在窗口,勾着指頭,招呼他們進屋歇腳。
她嘴裡魅言惑語,淨是說些不堪入耳的露骨渾話。
見沒人答應,還耍了幾句脾氣,耍完繼續勾搭。
最初聽那掐着喉嚨捏着嗓子的聲音渾身不得勁,一天下來,倒聽習慣了。
房頂補完,給竈屋糊了層泥巴修繕加固。
圍牆塌陷那處,需要磚石填補,磚石得買,要銀子的事,不得不先行作罷。
将剩下的石頭木料給粉粉湊了個小狗窩,放在院裡用來看門,修補工程就算告一段落。
這處宅子東西都陳舊,但好在全乎,卧房裡被褥枕頭,竈屋裡鍋碗瓢盆,一應齊全。
賣燭的原主,還儲着滿屜蠟燭。
是那種最下等劣蠟油,售價廉價,用之雞肋,燃亮會冒黑煙,可與夜色媲黑。
修繕事後,幾個人站成一排欣賞成果。
房頂上不怎麼能看出,唯獨竈屋煙囪裂紋上糊滿泥巴,半邊要塌不塌的牆拼接着石木,處處跟原本磚瓦顔色差了甚遠,房還危不危不知道,醜倒是顯而易見的。
老杜道“隻能修成這樣了,再好咱也沒那個本事,回頭塌了别怨我。”
樓楓秀久久沒回話,這是他與阿月新的落腳地,大概率沒人會敢來将他趕走的落腳地。
須臾後,他對老杜道“謝了。”
得了謝,老杜卻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樓楓秀不是那麼講究的人,别說道謝,多罵你兩句才是他受人好意的溫情體現。
想來想去,或許是内疚作祟,他哈哈笑了兩聲,賤皮賤臉道“行了秀兒,那女的是瘋的,演個什麼勁,還道起謝來,你要是被她勾住了,那不如進去玩兩把開開葷。”
樓楓秀如願,立刻給了他一掃堂腿。
老杜早料到了,擡腿躲開,笑的一臉混賬樣“秀兒,你功力見退啊。”
他沒接話,反問道“最近有沒有什麼活我能幹。”
“我留意着呢。”老杜收了賤皮子臉,看了看阿月,道“阿月想支攤代書是不?我這兩天存了點銀錢,要想支起來,西北六街倒還可以,管那條街的是鳳尾幫的,我之前幫他們幹過活,有點交情,不用怎麼打點。”
鳳尾幫,就是一群地痞子糾集起小打小鬧不入流,白虎堂都懶得視其為對手。
諸如此類的幫派,在定崖縣起碼三五個,作惡又不夠惡,隻能欺負點沒有油水的窮苦百姓。
“西北六街,那裡太偏了點。”樓楓秀道。
“偏才是了,越偏住的越是些不識字的!嘿,走,咱也去聞聞墨臭去。”
四人出了老宅子,走上文人街,尋摸了家書齋,妄想買來一套筆墨紙硯。
書齋裡隻有一位上了年紀,眉須花白的老伯。
四個人,仨文盲,根本沒進過這種地方,一通看下來,一樣也買不起。
天知道,半兩最差勁臭烘烘的墨蛋子,竟然要好幾錢!
那還是便宜點的,再貴的能買一進屋子,還得附贈半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