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楓秀雖然是個下九流,但他除了老杜跟二撂子,跟其它下九流都不熟。
但他也知道,這件事上,老杜跟二撂子靠不上。
“對啦,你跟阿月現在住在哪?”
樓楓秀信手往上一指,二撂子擡頭看天,不明所以撓了撓頭。
“沒别的事,我先走了。”
“哦,好,等杜爺忙完了,我們就過來找你跟阿月!”
“行。”
二撂子走後,樓楓秀沿街走了一陣,心裡沉甸甸的,沒能分神物色人選。
天色漸晚,陰雲密布,瞧着将有落雨。
樓楓秀回到西南六街口,找了一通,才在雕花巷外找到阿月。
那時他正坐在一張小馬紮上,聽讀書信人群不增反減,圍成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圈。
一群人中有老有少,圍在一起聽的認真,粉粉拔腿就要沖阿月跑過去,樓楓秀眼疾手快薅住粉粉。
怕它上前打擾,摟着狗,蹲在遠處等他結束。
其實沒幾封書信好讀,西南六街口貧苦窮困,上百戶人口,恐怕很難出幾個識字的,遑論與人書信交流。
大多人就是湊個熱鬧,看見個認字的漂亮少年,聽他讀的好聽,就想一塊沾沾文人的光。
樓楓秀坐在路口,他對面開着一家藥館,照方拿藥的,是個與阿月同樣年紀的小童子。
小童子拿着小秤,看完方子,開始分點藥材。
小童子有些粗笨,字認的興許不全,挨個核對方子與藥屜字形,抓一副藥耗費半天,簡直笨手笨腳。
他心想,阿月可比他機靈多了,要是能去藥館當個抓藥小童子,比支攤代書還省心簡單。
正想着,人已經起身,進了藥館。
天色漸昏暗,百姓聽的上頭,一時還不肯離散。
阿月擡頭,隻見烏雲遮日,便想去尋樓楓秀,于是讓出小馬紮,并表示明日還會再來。
一群人七嘴八舌道謝,地瓜土豆送了一堆,還有人看天不好,想請阿月一道回家吃飯。
阿月謝絕後,人群漸散。
他擡起頭,白鳥看見樓楓秀蹲在街邊打哈欠,而粉粉窩在他腳面上百無聊賴掃尾巴。
夕陽倦怠,陰雲滾滾,人們匆匆往來,他竟等的何其耐心。
阿月走過去,樓楓秀還在閉目養神,毫無防備。
他發頂看起來很好摸,信手紮起的馬尾歪斜,引誘着人來伸手冠正。
于是他彎腰伸手,恰逢樓楓秀擡頭,與他五指猝不及防相觑。
阿月錯過最佳時機,泰然自若改道,伸手撫摸粉粉腦袋。
樓楓秀眉頭一皺,匪夷所思的想,他該不會想摸老子頭吧?
可是阿月表現的過于淡定,不太好确定。
“這裡位置很好。”阿月說“我們買來桌案跟筆墨紙硯,就可以開張了。”
倆人渾身沒半個銅闆,晚飯還沒着落,哪買得起桌案和筆墨紙硯。
樓楓秀有些發愁,但他終究沒有反駁,因為阿月帶他走到小馬紮跟前,看見一堆瓜果農作物。
“你這是,已經開張了?”
“還沒有,讀的多了,便有人送了謝禮。”
“哦。”
倆人收拾起滿地瓜果,樓楓秀随機挑選一戶倒黴人家,揭了房頂瓦片,用來煮飯。
煮飯容易,可惜缺鹽。
鹽粒子貴,樓楓秀沒買過,有時候嘴裡淡出鳥來,就會偷偷摸到某家竈屋裡捏走一些。
一鍋蔬菜亂炖,索然無味,仍能果腹。
入夜後,春雷滾滾,下了場大雨。
房頂是睡不了了,二人蹲坐在房檐底下台階避雨。
主人家在梁上挂了兩盞燈籠,照在水中,雨水打散昏黃光影,狗崽子便在泥水裡翻滾跳躍,撒歡逐光。
落雨尚寒,倆人不敢入睡,凍死倒好,但這天最易生病,沒錢拿藥。
狗子玩累了,甩去雨水,不知從何處銜回一根木棍,當成骨頭啃了半天。
樓楓秀無聊上頭,搶走狗崽子的木棍,戳在地上寫寫畫畫。
阿月旁觀半天,沒認出一個字,于是問道“你寫了什麼?”
“你認不出嗎?”
“認不出。”
“蠢蛋。這可是跟你學的寫字方式,寫的秀爺我的名字。”
阿月心說,我絕對不是這樣寫的。
粉粉被奪了棍子,隻得又跑出去銜回了根新的來,它背着樓楓秀,窩在阿月身側啃,沒想到阿月如法炮制,在它啃的盡興時搶去。
狗子可憐兮兮,發出一聲嗚咽抗議。
“粉粉掉牙了。”木棍上立着一顆糯米般的小乳牙,正是狗崽子狗生中第一顆牙齒。
阿月摘起乳牙,收在袖中,他在地面一筆一劃寫字,寫完,問樓楓秀道“能看出我寫了什麼嗎?”
樓楓秀當然認不出,嘴硬道“雨這麼大,誰看的出來。”
阿月重新寫了一遍,道“齒。”
寫完,他道“你用我寫字步驟,寫一遍試試。”
“行,你看着。”
倆人各拿一根棍子,就這麼寫了半宿的字。
後半夜,樓楓秀挨不住,縮在梁下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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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雨将停未停,淅淅瀝瀝。
樓楓秀睡的正深,忽然聽見大門吱呀一聲,他忽而驚醒,發現自個蜷在阿月懷裡,猛然抽起身,便跟要出門的主人家大眼瞪小眼。
阿月悠悠醒轉,聽見主人家鬼叫着呵斥一聲。
樓楓秀習以為常,迅速大包大攬,扛起剩下瓜果。
阿月剛要跟人道歉,便被他拽住跑向雨幕。
樓楓秀找了塊幹燥地方,準備生火煮飯。
剛起鍋,不是。
剛起瓦片,二撂子聞着味就找來了。
飯能管飽,瓦片不夠。
樓楓秀自覺心善,換了家房頂掀瓦。
仨人吃完飯,樓楓秀問他來做什麼,二撂子半天才想起來意“對,杜爺讓我帶你倆去個地方!跟我走吧!”
不消片刻,二撂子把人帶到東南五街開外的偏遠後巷,走到一棟年久失修老宅子跟前。
大門上了鐵鎖,但是圍牆塌了一半,不必開門,擡腳就能邁進去。
一進院,首先看見一個女人,女人骨瘦如柴,坐在窗戶裡,正在對鏡梳妝。
梳到一半,聽見聲響,望着來人嬌羞一笑。
她滿臉濃妝豔抹,鹳骨頗高,頭上還帶着花紅柳綠的珠翠花冠,身上衣裳似乎被人撕過,破破爛爛,顯得清涼無比,那一笑,隻讓人覺得驚悚,實在覺不出半點嬌羞。
而老杜正坐在屋頂和泥補洞,主房旁邊蓋着一間竈屋,竈屋煙囪磚瓦開裂,一面牆壁也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這是座名副其實的危房,昨夜一場雷雨沒給劈塌,實在不太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