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上下打量二人體格,吩咐人奉上兩套新衣裳,帶他們去到沐房,先行洗浴更衣。
沐房專供仆從們使用,專門挖出的沐浴池子,下燒爐火,時時熱氣蒸騰。
樓楓秀赤身下水,卻見阿月身穿中衣入池。
他頭一回見有人穿衣裳泡澡,手臂撩了把水浪,澆了阿月滿頭,嗤道“你磨磨唧唧幹什麼?像個娘們。”
阿月從來沒有與人共浴過,他垂下眼睛,拆下捆發紅繩。
樓楓秀見他不回應,幹脆紮進水裡,繞到阿月身前,拉開他中衣系帶,一把拽到手中,給他剝了個幹幹淨淨。
“洗也不會?爺來教你!”他抓着阿月衣裳,水汽過眼,模糊間隻見阿月近在咫尺,渾身的脂色,被熱水烘的粉紅。
不久前還沖人惡語相向,此刻卻又坦誠相見,樓楓秀忽然覺得有些微妙尴尬。
“怎麼洗?”阿月問。
他撇開眼,将扒下來的中衣扔到池邊,清清喉嚨道“轉過去,爺給你搓背。”
“好。”阿月轉過身,乖乖等着。
“......你站這麼挺拔幹什麼?姿勢不對!”樓楓秀說着,将人摁到池邊。
“澡都沒搓過?”
“沒有。”
“彎點腰!”他抓住阿月肩頭,指示他靠池弓身,撐起脊骨。
兩扇琵琶聳起,那脊背如雪,毫無瑕疵。
樓楓秀手裡還沒怎麼用力,倒已經揉紅了一片。
鬼使神差上手摸了一把,果然滑的要命。
“你還真像個娘們。”
聞言,阿月轉過身,神色略帶不滿的望着他。
水珠在他皙白單薄身軀自由輕快的滑落,那頭亂糟糟的頭發柔順攏在身後,美人尖沁出水珠,順着鼻尖流淌。
搖搖欲墜。
阿月忽而伸出手,接住那砸下的水珠。
“你,你幹什麼?”樓楓秀不解道。
阿月輕抿紅唇,那水珠好像,有些燙手。
他不說話,隻是不甘示弱,伸手往他胸前回敬一把。
但他摸的,帶着某種難以言喻。
掌心滑過胸膛,指尖落到腰迹,擡眼望着他,輕笑起來,一雙狹長眼睛水光潋滟。
“你像。”
樓楓秀微微發怔,操了一聲,扭過背,半弓身子道“該給爺搓了!”
“好。”語氣帶着克制,似乎強忍着什麼。
樓楓秀聽他鼻腔發出的笑意,總覺得很不是滋味,想打人,又沒舍得動手。
阿月伸手,撫上他的腰。
掌心微燙,樓楓秀冷不丁感覺一股電流從腰間蹿過。
“你!”
阿月開口,糾正道“姿勢不對。”
樓楓秀話沒說完,聞言正了正身姿,沒好氣道“有什麼對不對的,你趕緊!”
阿月下手又輕又軟,搓的樓楓秀隻覺得又癢又悶,忍不住别開身子瞪他一眼。
“怎麼了?”
“撓癢呢你?使點勁!沒吃飯啊?”
“沒有。”
的确還沒有吃飯。
倆人痛痛快快洗半天,還用了浴池房中的香胰子,出來穿上了新衣裳,渾身滿帶香氣。
浴後便有侍女領路,說要帶阿月去面見小姐。
而樓楓秀跟粉粉則被小厮帶走,分了一間檐舍。
雖是下人房間,但日常用物一應俱全,還是個單間。
“老爺吩咐,小姐已有兩位教書識禮的先生,隻再需一位伴讀教字的小先生,管家明日,自然會再給你重新安排差事。”小厮道。
樓楓秀有些失落,可本就輪不到他來挑三揀四。
“阿月呢?”
“管家另有安排。”
“他不住這裡?”
“不住。”
“不用麻煩,我跟他隻占一間房就是。”
小厮瞥了他一眼,嗤道“那不行。小先生自然要入内院高堂,臨住小姐院樓,怎麼會跟咱們這些下人同住?”
樓楓秀愣了愣,繃緊唇角沒說話。
當晚,他躺在床榻上,粉粉就窩在腳邊,睡的格外香甜。
這裡棉被松軟厚實,不必懼怕夜寒,可以脫掉鞋襪,安安穩穩睡覺。
可他卻失了眠。
過了二更天,樓楓秀走出房間爬上屋頂,從磚瓦片裡摘了一根雜草,叼在嘴裡,躺在瓦上看月亮。
他覺得有些不開心,卻想不通原因在哪。
府上氣派,床鋪柔軟,連下人都有專門沐浴的地方,晚飯豐富又好吃,他沒有任何煩悶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心裡更加煩悶。
“楓秀。”恍惚間,他忽然聽見阿月喊他名字,猛然起身,探頭便看見阿月正在努力踩着轉頭攀梁頭。
原來半天沒能爬上來,隻好喊他來拉一把。
樓楓秀滿懷愁雲煙消雲散,吐掉嘴裡雜草,把人拽上來,語氣難察喜怒道“你來幹什麼?”
“來找你。”
“不好好睡床,來找我睡房梁?”
“嗯。”
樓楓秀嘴角壓不住的揚起來,暗罵一聲不知好歹,可雙手墊在腦後,仰臉躺下,帶着滿臉笑意。
“見到張小姐了?”他漫不經心問道。
阿月也躺了下來,輕聲回答“嗯。”
“富家千金,長什麼樣啊。”
阿月想了想,答道“脾氣不太好。”
“她敢欺負你?”樓楓秀頓時激動起來。
“沒有。小姐不肯吃飯,打翻了碗,燙傷了喂飯奶娘。”
“多大了,還得讓人喂飯?”
“嗯,七歲了。”
“才七歲。”
七歲就有兩位先生教書識禮,還額外請了教寫字的小先生了。
命真好。
二人肩并肩,躺在房頂上看月亮。
無來由的,樓楓秀忽然問道“你七歲,家裡應該也請了好多人,教你看書寫字。”
“我隻有一位老師。”
“哦,那他應該很厲害。”
阿月沉思片刻,神色複雜,片刻卻轉瞬即逝,遲遲道“嗯,很厲害。”
“可你怎麼......”
怎麼流落到了這裡,第一次見你,又為什麼會露出那種眼神。
樓楓秀沒敢問出來,苦難顯而易見,不需要宣之于口。
況且,他天生不會安慰人。
要是問到傷心處,阿月哭起鼻子來,他說不定隻會捂住他的眼,讓他憋回去。
“你應該去京師。”樓楓秀道。
“京師,很好嗎?”
“好啊。天子腳下沒有窮人,沒有地痞,沒有流氓。”
“是麼。那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
“我不是說了嗎,天子腳下沒有窮人。”樓楓秀大喇喇翹起一條腿,抖了三抖“這裡更好。天高皇帝遠,作惡沒人管。”
“嗯,這裡更好。”
樓楓秀抖動的腿一頓“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
“楓秀喜歡京師?”
“不喜歡。”
“嗯,我也不喜歡。”
樓楓秀一聽,樂了“你能跟京師有什麼過節?”
“因為楓秀不喜歡。”
“别拍爺馬屁。你那是沒去,到了好地方,誰會舍得走。”
“張府很好,你喜歡麼?”
樓楓秀靜了片刻,反問道“你說呢?老杜要想帶二撂子往裡進,恐怕得等下輩子。”
阿月沒再開口,他輕輕翻身,将頭靠在他的肩上,似乎睡的沉了。
其實,樓楓秀想說不喜歡,可他憑什麼不喜歡。
他想他這輩子,都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去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