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想将手抽回去，但是他握得很緊。

她微微皺眉：

“疼。”

祁洛立刻松了力道，還想說些什麼，她已經甩開了他，退開好幾步：

“我不會拿你羞辱過我的事情，來羞辱你。祁洛……我雖然不會再愛你，但也不至于恨你。”

她沒有力氣去恨，也沒有力氣去報複他，糾纏，折磨他。

她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

愛與恨都是。

祁洛快走幾步，攔在她面前，目光緊緊攫住她的眸子，試圖從中看出一絲動搖：

“那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留在你身邊？什麼身份都可以……”

林星轉過身，靜默地立在秋夜裡，臉上流露出疲憊之色。

她見過祁洛最高傲的樣子。

在首都重逢那天，他坐在辦公室裡，身邊立着被訓得鴉雀無聲的下屬，她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看到人後眼前一亮，開口就是：

“簡洛，我找到你啦！在首都混得不錯呀，不至于買不起車票，怎麼都不回來看我？”

她語氣熟稔，直呼其名。

彼時，他冷峻的臉隐在亮着沙盤的虛拟屏後，等虛拟屏關閉，她才看到曾經的簡洛，時隔五年變成了什麼樣子。

白色軍服一絲不苟地裹着健壯身軀，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面部輪廓已經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與些許圓潤，變得鋒銳又具有攻擊性，散發出一股沉穩、具有壓迫感的氣場，眉心淺淺皺着，用一種非常陌生和厭惡的目光打量着她。

他說：

“我叫祁洛，不姓簡。你找錯人了。”

不等她将二人過去糾葛講完，他就按鈴，讓人把她丢了出去。

被拖出去之前，愕然的林星恍惚聽到陸覺咋舌的聲音：

“她怎麼說你姓簡？真是在雷區蹦迪。”

門關上之前，祁洛冰冷的聲線鑽進林星耳朵：

“不知死活。”

簡是他母親的姓。

他那麼厭惡那個女人，怎麼可能用她的姓呢？

現在憶起重逢之事，仿佛隔世經年。

距離那個時候，已經過去三年多了啊……

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個地步呢？

林星輕歎口氣，道出她的顧慮：

“你的記憶根本就沒有全部恢複，你說愛我，是為什麼？你的愛又能走多遠？”

祁洛專注地望着她，像望着滿天星河之中，獨屬于自己的那一顆星星：

“你認為，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是因為對方為他做某一件事的一個瞬間，是嗎？”

林星遲疑：

“那又怎樣？”

“每一個瞬間。林星，我愛你，是愛你的每一個瞬間。八年前的簡洛，和八年後的祁洛，都會選擇愛你。我會愛上你這個人，與我是誰沒有關系，無論失憶多少次，我都會一次次地、反複地，愛上同一個你。”

林星定定地、認真地看着他，視線劃過他與重逢時無異的眉眼。

臉龐輪廓鋒銳流暢，長眉下壓着的墨瞳透着深沉痛色，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整張臉都繃得很緊。

簡洛緊張的時候也會是這個表情。

雖然她極力想要把他們分開，但他們兩個，千真萬确是同一個人。

一些刻在骨子裡的小習慣是改不掉的。

她還愛着簡洛，但她不知道，自己對祁洛是否也是同樣的感情。

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分清楚，但最近一段時間，看着祁洛圍着她忙前忙後，為她的喜怒哀樂牽動心神，對她比從前更好……

她開始妥協，開始讓步，開始默許他一點一點侵入自己的生活。

她說着讓他離開，但他厚着臉皮住下，她也沒有再開口趕人。

她不許他抱，但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她也沒有再推開。

她開始使喚他做事，洗菜切菜，陪自己選址，一起買早餐……

就像每對普通的情侶那樣。

算了吧……

她想，算了吧。

她在感情中一向是勇敢的那一方，她知道要做到祁洛這樣，是多麼耗費心神的一件事。

可以給他一個機會的。

畢竟，她也有一點點舍不得。

祁洛見她神色動搖，輕聲道：

“我記得的，在青山市的那天，你說過，如果這一次能活下來……”

如果這一次能活下來，你想允諾我什麼呢？

林星沉默片刻，向他走近。

她每走近一步，祁洛的眼睛就亮一分。

咫尺之遙，她仰頭，很輕很輕地問：

“如果這一次能活下來，我可以答應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從前會為你做的，現在不會再為你做了，你付出再多，我也不會再回應你。即使這樣，也可以嗎？”

祁洛眼前霎時模糊一片，他看不清林星的表情，下一刻就把人摟在懷裡，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這樣就好，這樣就很好了。

接下來的路，她什麼都不用做，他可以背着她走下去，全部由他來走也沒關系。

她已經一個人走得夠遠了。

林星仰着腦袋，被他抱在懷裡，清澈眸中倒映着漫天銀河。

今夜無月，此處偏僻，霓虹已歇。

因此萬千星辰之中，一顆北極星沉默明滅。

……

升職後的祁洛變得很忙，從秋天和林星确認關系以來，一直到新年，都是聚少離多。

大半個冬天，他都在前線星球上與蟲族戰鬥。

前線信号不太好，總是斷斷續續的，能不能連上全看天意。

但他有空就會發信息回來，有時候還會附帶幾張照片。

有時候是硝煙廢墟中的一朵小花，有時候是遼闊無垠的太空。

他從來不拍自己，因此林星也無從知道他受沒受傷，傷勢如何。

她很少回他，但每條發過去的消息，祁洛都會認真回複。

她不再給他分享花花草草，對于他在前線拍的照片，也多是“嗯”的回複。

可他仍然樂此不疲。

林星倒不是故意冷落他，而是她也很忙。

她身兼三職，每天忙得團團轉。

除了“萬裡銀河”從兼職變成全職、周末晚上會去夜市擺攤以外，她還在和黛莎籌備針對青山市的商業開發計劃——

她作為青山市土生土長的居民，對那裡的風土人情都很熟悉，再加上和艾薩克關系匪淺，所以對當地幫派糾葛也很了解，于是被黛莎請去做了顧問。

黛莎作為大财團碧翠絲家族的成員，想在青山市建一所正規的醫院，配合政府進行一系列的醫療改革。

之前包括萬能解毒劑在内的軍用物資貪污案，在祁洛的幫助下，幕後黑手水落石出，由此而來的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和清算，幾乎将整個上層血洗了一遍。

軍官世家祁家被牽連，已經大不如前，好在祁洛淨身出戶得人盡皆知，并沒有受到波及。

而且他剛上前線就立了戰功，正是首都追捧都來不及的新興将星，别說舍不得清算他了，甚至在他立功之後，遠程給他授了勳。

一同被授勳的還有艾薩克，當他那張臉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小部分知情人瞳孔地震，内心已經開始各種陰謀論的頭腦風暴。

但即使他們想做什麼，也為時已晚——

祁洛比他們動作更快，這場授勳是現場直播，艾薩克已經在全聯邦人民面前露了臉，挂了名。

他不是“艾薩克·傑森”，而是“寇布拉·瑞弗”。

艾薩克已死，從前種種，别來沾邊。

……

林星搬回了祁洛的“秘密公寓”，窩在沙發裡觀看了這場授勳儀式。

在祁洛授勳之前，終端震動了一下，她低頭看去，是“僅聊天”的“祁洛”發來的消息。

【你在看直播嗎？】

沒等她回，他又發來一條：

【等我回去，把勳章送你玩兒。】

林星眼中染上一絲笑意。

九死一生才能掙到的二等功勳章，在他口中好像是為了哄她高興弄到手的玩具。

這人有點幼稚的。

她回了句：

【我才不要。】

直播中，已經輪到祁洛。

他立得筆直，身姿如松，在鏡頭移到他身上之前，已經将消息發送出去。

【我想你了。】

她笑意一凝，沒有回複。

……

授勳儀式結束的第二天就是除夕。

這個春節，林星本以為自己也要一個人過，于是獨自一人去市中心買了火鍋材料。

祁洛和艾薩克上前線的時候，萊茵會默默守着林星，但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她視線中。

今夜，他沒有和往常一樣跟朋友出來聚，或者回家陪父母吃飯，而是不知不覺來到了她樓下。

她出門買火鍋材料，萊茵就戴着口罩，把自己藏在風衣兜帽裡，遠遠地跟着她，看着她捏一捏番茄，拍一拍五花肉，掂一掂洋蔥，像是在跟食材交流一般。

他看着看着，不自覺彎起嘴角，但很快又耷拉下去。

結賬的時候，他遠遠看到隊伍卡在林星那裡動不了了，她好像在跟收銀員說些什麼。

是遇到麻煩了嗎？

他急急上前，剛走到林星身後，掏出自己的終端想替她付賬，隻聽收銀員手中“滴”地一聲，機器發出“會員注冊成功”的提示。

他的動作頓在那裡，林星沒有看到他，推着購物車走了。

她沒有回頭。

萊茵目送着她遠去，手臂垂落，一雙曾經明亮如星的狗狗眼，一點點黯淡下去。

……

還有一個小時就是新年倒計時。

林星剛打開爐竈，正要自制火鍋底料，終端忽然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