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傷林星的心,不趕走她,她就不會瀕死。
如果她不瀕死,蟲母就不會蘇醒,提前開始損耗她的身體。
他們就能有更多的時間,去尋找解決辦法……
看着祁洛灰敗面容,艾薩克噴了口煙圈,輕描淡寫道: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向你要一個答案。祁少校,如果在林星的壽命走到盡頭之前,藍星政府的人派人來圍剿她,你會怎麼做?”
祁洛擡眼看他,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後,冷靜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政府為什麼會來圍剿她?她活着的事情,目前隻有小範圍的人知道。”
艾薩克把煙頭丢在地上,用腳跟碾滅:
“萊茵那個蠢貨,帶她去辦身份/證了。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道上的兄弟給我遞了消息,這件事捅到了上層,他們有意‘回收’星星。”
“……”
祁洛怔住。
他派去盯住二人的私家偵探,不知誤會了什麼,把這項任務當成抓出軌來做,隻把二人之間比較親密的互動拍照發給了他。
他們一起去辦/證這件事,在私家偵探看來,不屬于優先事項,于是被排在了報告的文字叙述部分。
他在看報告時,第一眼就被女孩窩在萊茵懷裡,同睡一張床的照片燒毀了理智,之後的報告内容,幾乎是一目十行,根本不記得自己看到了什麼。
——那種焚燒之痛叫他幾乎無法冷靜思考,可在面對林星時,卻半點也不敢表露出來。
過往種種,錯的都不是林星,是他,還有萊茵。
他沒有資格去質問,也不敢去質問。
他怕她知道他派人監視她,怕她讨厭他。
就像從前,他“接私活”,偶爾沒有做好掃尾工作,被她發現蛛絲馬迹時——
她看他的眼神,即使隻摻雜了一絲失望,都能叫他肝膽俱顫,怕她發現自己不是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那樣幹淨,怕自己在她眼裡成了殘次品。
他最在意的事情——
她讨厭過他嗎?
讨厭過的。
可她還是沒有離開他,像以往一樣溫柔待他,甚至隐晦勸他——不要做壞事。
他的生父生母,不喜歡作為“殘次品”的祁洛,所以他不敢有一絲懈怠,鞭策着自己,踏破荊棘,嘔心瀝血,去追逐大哥生來就擁有的,來自父母的愛。
可是林星,願意無條件去愛他,無論他做了什麼,無論他是不是殘次品,無論他有沒有失憶,隻因為他是祁洛。
她的愛沒有附加條件,沒有利益算計,是如今想起來,能叫他落淚的、永不能複得之物。
她是唯一一個願意把他拉出泥濘的人。
她那樣好。
他怎麼舍得讓她出事。
心髒在酸痛中被焚為灰燼,疼痛愈盛,覺悟愈熾。
十三歲那年,是她在他被祁家抛棄時,敏銳察覺,拽住并收留了心生死志的他。
二十三歲那年,是她在重逢的第一眼,就看破了他藏在冷漠表象下日益崩潰、裂紋叢生的精神。
她救了他兩次。
所以,這一次,輪到他救她了。
“如果政府軍來圍剿林星,”祁洛轉頭望向首都的方向,仿佛隔着層層建築與山海,看到了既定的未來,“你帶她走,我想辦法拖住他們。”
艾薩克定定看了他幾秒,聳聳肩: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到時候不一定幫得上忙。”
“比林星的性命還要重要嗎?”
“和星星的性命一樣重要。”
“……我會把萊茵叫過來保護她。”祁洛垂眸,漠然地分析,“現在願意幫我們的隻有他。首都如果派人來,大概率會是我認識的人,讓我出面,可以談判。”
“你以為你一個少校的臉面有多大?你現在連祁家人都不是吧?”
艾薩克啧了一聲,眼底是赤/裸裸的不信任。
祁洛沒有跟他争執,而是迅速把目前在首都、有資格帶兵抓人的人選過了一遍:
“就算我的臉面沒有用,我的屍體總還是有點用處的。”
“……”
艾薩克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個瘋子。
……
林星被艾薩克推進門裡時,人還是懵的。
但他們兩個有話要說,特意避開她,她也不好死皮賴臉地跟上去,隻好先拖着行李箱,去卧室放行李。
考慮到貧民窟的東西都又貴又差,所以多帶了一些日用品。
而剩下的都是萊茵幫她收的,恨不得把家裡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塞進去。
林星把衣服都塞進櫃子裡,洗漱用品放進狹小浴室,再出來時,不經意瞥見書桌上擺着一張相框,裡頭黑白的艾薩克爸爸,正對着鏡頭笑。
她這才知道,對方已經去世了。
照片下面寫着“維克托·傑森”,維克托三個字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模糊。
相框玻璃碎了,但是沒有補,反而是被人草草把碎掉的大塊玻璃摘去,隻留下邊角犬牙交錯的玻璃碎片。
艾薩克是單親家庭,他的爸爸忙着做生意,早出晚歸,對他疏于管教,眼看着兒子被放養成了個無法無天的逆子,再看看隔壁林音撿來的女兒,乖巧可愛,聽話懂事,于是溢出的一腔父愛全都給了林星。
從前,她每次來艾薩克家,都能帶許多好吃的回去。
裡面不乏一些小孩用不上的化妝品和鮮花。
林星用不上,就全給了媽媽。
可後來有一天,維克托的生意因為市場動蕩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如果不補上這個窟窿,資金鍊斷裂,他家就會背上巨額債務。
他急需一筆救命錢。
隻可惜,即使得到了那筆沾着血的錢,也沒能起死回生,加上杠杆效應,反而叫維克托賠得更多。
維克托自殺,家裡所有的東西都被拿去抵債,就連地闆都被人撬走了。
——而這些,艾薩克一個字都不會對林星講。
林星看着相框,臉上沒什麼表情,緩緩走近,伸出手——
拿起一邊筆筒裡的筆,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重新描摹照片右下角,已經看不清的“維克托”三個字。
她握筆的手不再顫抖,寫字的筆迹,與祁洛有五分相似。
可寫下後,過了幾秒,她又如夢初醒般,試圖用筆将那塊名字塗黑。
她太用力了,甚至差點把照片劃破。
門鈴突然響了。
她渾身一顫,像怕被發現一般趕緊把筆丢回筆筒,從卧室跑出去,看到進來的不是艾薩克,而是祁洛,不由驚慌起來:
“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