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先生?”
注意到他的不同尋常,林星喊了他一聲。
祁洛回過神來,心緒陡然煩亂,他遽然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我明天再來找你——不管是擺攤的事,還是銷戶的事,都等我明天回來再說,好嗎?”
林星看出來他很着急,現在不是糾纏不休的時候,但有些事情她必須弄清楚,于是攔在了玄關前,擡頭不依不饒盯着他:
“為什麼?擺攤就算了,為什麼連取消銷戶都不讓我去?我不想做黑戶,我還住着你的房子,這個月的租金都沒有着落,我想盡快掙錢還你,沒有身份證,就沒辦法工作。”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來:
“啊,說起來,我有終端了。”
她之所以請求祁洛帶她去,是因為她當時沒有終端,不認識路。
如今祁洛給了她終端,她還需要祁洛帶路嗎?
答案必定是不需要的。
“沒事了。我明天自己去。”林星想到這裡,向側面讓開一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突然之間不被需要的打擊讓祁洛呆愣在原地,單手還停留在外套紐扣上。
他現在很想把她的終端摘了,讓她再也不能踏出家門一步。
他是在保護她,可她不知道,也不領情!
祁洛臉色變了又變,一隻手向前伸去,林星警覺地把戴着終端的手背到身後:
“你給我了,就是我的。不要拿走。”
“想什麼呢。”祁洛嗤道,不動聲色收回了手,“明天不要出去亂跑,等我八點鐘過來,帶你去□□。”
林星困惑于他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轉彎,但既然他親口答應了,就是好事,于是也沒深究,甚至替他打開了門:
“那好吧。”
不是一路順風,也不是等你回來。
是那好吧。
祁洛心口堵得慌,氣壓很低地轉身走了。
出門後,他揉了揉太陽穴,打了個電話:
“托你做的戶口明天就要。
“行,加三萬。”
祁洛走後,林星将視線移回電視,新聞裡依舊在滾動播報着此次掃黃打非的成果——
此次行動的目的地是東城區繡水巷一帶,林星磕磕絆絆地用終端查了一下,鼓搗半天,發現那邊是首都著名的聲色場所,從高端到低端,應有盡有。
她直覺祁洛突然離開,跟繡水巷有關,但那是人家的私事,既然他無意解釋,她也不會特意去問。
某種程度上,她比首都人還要有邊界感。
林星關掉終端,在電視嘈雜的背景音裡,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支勉強能用的圓珠筆,又從床頭櫃找出來一本便箋本,跪坐在矮桌前,埋頭寫寫畫畫。
祁洛不借她錢,她可以理解,就像她說的那樣,他有拒絕的權利,不是她開口說了借,他就一定要借給她的——幫她是情分,不幫是本分,生來獨立的林星早就學會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沒有錢,她還可以去打工,隻要有手有腳,總能攢到啟動資金的。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列個擺攤計劃書出來。
林星從出生開始,就沒上過學,她的媽媽認識的字也有限,于是請了隔壁做小生意的鄰居家兒子來教她。
對方大她四五歲,初中辍學,因緣際會,成了個遊手好閑的混混,好在多少認識幾個字,勉強能教人,便被林母用管每天一頓飯的條件請過來,每天上三個小時的課。
林母工作的時候,林星就抱着不知買什麼送的贈品編織袋,裡頭裝着鄰家哥哥從前不要的小學和初中課本,跑到隔壁去上課。
對方遊手好閑地混了幾年社會,紋身耳釘黃毛的BUFF疊滿,渾身上下擠不出一滴耐心來。隻有講義氣這一點值得稱道。
好在林星聰明,學得也快,日子久了,他教着教着,倒也生出些隐秘的成就感來,逐漸用心,林星也因此得益,把他會的那幾個字都學了去,僥幸沒有變成文盲。
不過被趕出住所之後,她成了流浪兒,之後又遇上祁洛,過了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和鄰家哥哥就此斷了聯系。
如果對方看到林星現在的“擺攤計劃書”,恐怕要被氣死。
便箋紙上橫七豎八的不是字,而是簡筆畫。
她每每落筆時,都像得了腦霧,什麼也想不起來,隻好用圖案代替。
先是根據記憶畫出了夜市的大緻範圍,接着标注每個地段大概有哪些店鋪——
賣烤串的就畫朵火焰,賣炒酸奶的就畫上四四方方的酸奶塊,上面飄朵雲代表冷氣,賣章魚小丸子的,就畫個小圓圈,下面伸出來四根彎彎的線條,像根章魚香腸。
别人能不能看懂無所謂,她看得懂就行。
林星閉上眼,夜市的布局在腦海中重構,她認認真真地撕下一張又一張便箋紙,拼接起來,很快鋪滿了矮桌。
鬧市全景逐漸展示于眼前。
“排除掉人流量少的這裡和這裡……”她把邊邊角的幾張便箋拿走,又用手沿着大路一路向下滑,“這裡是十字路口,可以考慮……這裡靠近地鐵口,也可以考慮……這裡附近油煙大,不太想去……”
她嘀嘀咕咕了一陣,想好了幾個大緻的選址,決定明天再去考察一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困得便箋紙都懶得收,便洗洗睡了。
……
這一晚對于祁洛來說,卻是個不眠夜。
他在看到新聞之後,就連夜打聽了繡水巷所在轄區的警察局是誰在主事,等趕到門口時,警察局前後大門都已經圍滿了媒體,活似三千隻鴨子的養殖現場,貼着不同LOGO的話筒在局長鼻子底下晃來晃去,都想知道這次上頭突然清查紅燈區,是不是什麼特殊的信号。
畢竟繡水巷存在了五十多年,一直和藍星政府相安無事,一些官員宴客,甚至會悄悄安排在這裡,上頭也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有小道消息稱,此次行動,警方絕對是有備而來,沒有管那些低端的、不入流的皮肉生意,而是直接殺到了最高端的聲色場所之一——楊柳樓。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真實的楊柳樓,并不像詩句裡那樣文雅風流,不過内裡究竟如何,去過的人,包括祁洛,都諱莫如深。
半個小時後,祁洛繞過門口記者,走進警局會見室,隔了張桌子,對面翹腿坐着個衣着暴露的女人,肩上松松披着條毯子,在看到祁洛走進來時,下意識緊了緊邊角,将肌膚遮得一絲不露。
她姿容絕豔,看外表不到三十歲,化了淡妝,有些神經質地用手指繞着毯子上的流蘇:
“你來做什麼。”
“接你出去。”祁洛面色冷凝如霜,甚至沒挨椅子,雙手插兜站在門口,“保釋金已經交了,我先接你回别墅住。”
“我不。”女人别過臉去不看他,“沒人讓你來。”
“别等了。他不會來見你的。”祁洛一語道破,“還是說,你想在警局過年?”
女人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般,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僵持片刻,還是站了起來。
祁洛轉身,手放在門把手上,又轉過頭來:
“保釋金知道什麼意思嗎?交了錢,你在家等傳喚,不能擅自逃跑。”
女人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