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厚。
她想,明天應該會下雨吧。
……等等。
明天會下雨。
她應該在家收衣服才對。
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棕褐色的眼瞳失去高光。
瞳孔中空無一物。
足足過了十秒,她才回過神來。
她為什麼在這裡?
好像是為了等一個人。
等誰?
一個男人。
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什麼名字!?
林星緩緩站起來。
該回家收衣服了。
低頭看到了手中蛋糕。
提拉米蘇?
入職萬裡銀河的第一天,有同事向她介紹過:
“提拉米蘇最廣為人知的寓意是‘帶我走’,背後還有個動人的故事——這個你自己可以去查一查。不過,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個不太常用的寓意。”
“是什麼?”
“記住我。”
記住我。
高懸于她頭頂的達摩克裡斯之劍,落下來了。
……
艾瑪在祁洛生日宴上收到了林星的調崗報告。
“艾瑪姐,感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我已經于上周通過了青山市數據分析部門的公務員考試,将于今天動身離開。交接工作已經于昨日完成,如有疑問,請查看我桌面的‘工作交接手冊’,或者直接電話聯系。
“原定一周前離開,出于私心,做了些多餘的事情,好在及時止損。
“附件為寫給祁少校的一封信,我不确定是否要交給他,也許,他對我的離去隻會感到解脫。因此,如果祁少校向您詢問我的去向,您可以将這封信給他看。
“如果沒有,就請讓它躺在您的收件箱裡,一年到期後,自動清理吧。
“最後一次道謝,非常感謝您的提攜和照顧,沒有您,我隻是貧民窟考上來的一個小小的林星。
“是您的指點讓我看到了世界之大,人心之幽微,讓我成為了更好的林星。願您一生順遂,無病無災,願您的女兒與祁少校百年好合。”
一生順遂,無病無災——這在命運多舛的林星看來,是世上最好的祝福語。
林星坐在航站樓裡發完了這份郵件,最後确認了在首都的一切事宜都處理完畢——
出租屋裡帶不走的東西或捐或送,都處理幹淨了,隻有裝着車票和咖啡豆手鍊的鐵盒,她猶豫着沒有帶走,隻請房東收房的時候幫她扔掉。
萬裡銀河的兼職已經辭掉,盡管老闆開價雙倍工資讓她回去繼續上班,她也以身體原因拒絕了。
特蕾莎那邊,隻發了個信息,告訴她,自己要走了,勿念。
對方可能也在那場林星沒被邀請的生日宴上,還沒有回她。
她發着呆,想,自己在首都的羁絆,好像也就這麼指甲蓋大小的一點兒。
可能是她從小沒得到過幾個人的善意,所以僅僅隻是這指甲蓋大小的一點兒,也足以讓她珍藏在心裡,反複拿出來咂摸回味。
已經很甜了。
“請乘坐K201号飛行器的旅客到三号登機口辦理登機,再重複一遍……”
林星擡起頭,起身拖着行李箱,走向檢票處排隊。
同一時間,生日宴上的祁洛躲懶來到了陽台上,呼吸着夜裡微涼空氣。
他斜斜地倚着欄杆,仰頭,看到夜空中飛行器一閃一閃的紅點,正在高空緩慢移動。
一天兩班、前往青山市的飛行器升空了。
空氣裡隐隐有躁動不穩的氣息。
他盯着紅點出神,不遠處忽然傳來陸覺的聲音:
“祁少校。大家都在等你。。”
他掩去臉上一閃即逝的不耐,懶懶道:
“來了。我不在,他們又不是活不了。”
陸覺多瞧了他一眼:
“喲,吃炸藥了?”
祁洛沒說話,抛下他走了。
半小時後。
蟲群遷徙,撞上了K201号飛行器,自側面的沖擊将飛行器撕開一個大口子,林星将氧氣面罩從天花闆上扯下,迅速給自己套上,又分别幫已經吓懵的左右鄰座套好。
她臉色蒼白,在墜落起火的飛行器上,透過被撕裂的金屬外殼,目睹了被城市霓虹掩蓋的銀河。
靜谧銀河自天穹橫亘而去,如同利刃,割裂開整片天空,将其一分為二。
機長的廣播已經帶了悲壯的意味,所有人都在哭着或祈禱,或寫遺囑,或打電話和家人愛人告别。
耳畔淩亂的尖叫和哭喊此起彼伏,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有幾隻蟲族已經爬上了機身,探頭往裡看。
林星在這個時候竟然詭異地平靜。
她先是給青山市的政府信箱留了言,簡短說明了不能入職的原因——她快要死了。
接着,打開通訊錄。
她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想要告别的人。
特蕾莎?
她們其實不算摯友,還是别讓她徒添傷感了。
祁洛?
他被放在置頂。
林星盯着這個名字,在短短幾秒裡,在高空幾乎令人窒息的風壓下,混沌大腦轉過千百種念頭。
他是誰?
是祁洛。
祁洛是誰?
為什麼要打給他?
想打給他。
想打給他。
想打給他!
想打給他!!
要說什麼?
祁洛,我快死了。
祁洛,我好害怕。
祁洛,可以抱抱我嗎?就像從前那樣。
我想要被愛。
我想要世界愛我。
而不是我死後,才開始愛我。
可電話被挂斷了。
手指已經因為飛行器下墜過程中劇烈的震顫,無法準确輸入。
林星在對話框裡按下了語音輸入,深吸一口氣,帶着哭腔,無望地哽咽:
“我不想死,救——”
“砰!”
飛行器錘落大地。
……
祁洛回頭。
“怎麼了?”陸覺跟在他身後,望向他視線的落點——酒店窗外樓下有個露天KTV,據說今天有個K歌比賽,唱的還都是老掉牙的老歌。
有點拉低酒店格調了。
可惜舉辦方是酒店老闆的親爹,也就隻能由他去。
祁洛的腳步隻略停了停,便繼續向前,将外套穿上身,白色軍裝闆正筆挺,襯得他英俊有為。
“沒什麼。”
窗外隐約飄來一句歌詞。
“*就算失去所有愛的力量,我也不曾……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