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看着林星的淚眼,他甚至有那麼一會兒,忘了自己是為了逼她離開祁洛才來的——當他想起來時,才發覺林星好像已經給出了答案。
是放棄祁洛的宣言。
這則宣言用盡了全身力氣,說完之後,所有一切強裝的堅強、挺直的脊背,頃刻間土崩瓦解,淹沒在滔天淚水裡。
林星哭泣的時候很安靜,隻有眼淚不停砸下來,好像積攢了很久很久的委屈。
他以為她會像其他女人一樣,會下意識找個懷抱依靠,他已經想好了如果她撲上來,自己要怎麼推開她。
可是林星隻是低着頭哭,被他圈在沙發裡哪裡都去不了,知道掙紮也沒有用,于是也放棄了掙紮。
她隻是低着頭哭。
肩膀一聳一聳的,嘴唇緊咬,渾身顫抖着,淚水從發絲間墜落,怎麼也停不下來。
林星知道,除了自己,她無法名正言順地抱緊任何人。
“喂,你……”
萊茵莫名地心慌,煩躁,他不知道該怎麼哄。
他也不想的,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這一切都和他預料的不一樣!
他和林星隻接觸過匆匆三次,其他關于她的信息,大多是從别人口中聽來,至于她本人究竟是圓是扁,他從未關心過。
他本以為自己是來趕走一個挾恩圖報、夢想嫁入豪門的鄉下女人的!
對這種死纏爛打的女人,難道不該威逼利誘,手段強硬一點嗎?
他放放狠話,稍微恐吓一番,又有什麼錯?
可在聽了那段貧民窟的過往後,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她能不知道金錢有多重要嗎?
她能不知道自己開出的條件,能讓她在貧民窟過得多自在嗎?
她知道的,她什麼都知道。
為了賺錢,膽敢接觸放射性金屬的人,已經将金錢置于生命之上。
可祁洛,亦被置于金錢之上。
她不是什麼鬼迷心竅的拜金女。
甚至于,在那段隻存在于她口中的遙久過去裡,她和祁哥是雙向奔赴的。
如果真的趕走了她,萬一哪一天祁哥恢複了記憶……
會怎麼看待逼走心上人的他?
萊茵知道他錯了,錯得離譜。
死纏爛打的陌生女人,和嫂子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林星不能走。
“林星,林星……别哭了。”
他一時手足無措,幹巴巴地勸慰,捧着她的臉,不停地幫她擦眼淚,兩隻袖子都被輪流打濕了。
她的情緒已經崩潰得如同窗外肆虐傾盆的暴雨,可她本人依然在用一種不會打擾任何人的、安靜的方式宣洩。
她本可以借着雷雨聲嚎啕大哭,沒有任何鄰居會聽到。
萊茵看到她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好像說了些什麼,忙俯下身,湊近去聽:
“你說什麼?”
他聽到她帶着哭腔的逐客令:
“你放開我,出去,離我遠一點……”
他還在防備她撲進他懷裡。
她卻讓他離遠一點。
萊茵猶豫地盯着她幾乎要碎掉的臉龐,硬着頭皮,軟下語氣勸道:
“你,你别難過,祁哥還沒跟斯特菈訂婚,要不你再去問問他什麼想法……說不定,說不定你還有機會……”
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從小都是一起長大的,他跟斯特菈關系也不錯,如今竟然堂而皇之教唆别人撬她牆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異常心虛。
林星沒有理會,哽咽搖頭。
她在今日看到斯特菈和祁洛的相處模式時,其實就已經隐約明白了。
少年祁洛已死。
即使她多麼想要他活過來,也不能夠了。
路阻道險,前方是百萬冰川和荊棘,她一路走來,無論最初捧着的是多麼熾熱的一顆心,如今走到半途,都已被侵染得寒涼,成了鮮血淋漓的一團不辨面目的東西。
這幾個月來,她所遭受的一切冷眼和不公,原本都被她好好地屏蔽在外,别人怎麼說,她都不在乎,至少祁洛對她的态度已經開始好轉,這本可以成為她漫漫寒夜裡一點餘燼般微末的火種,支撐着她捧在手心裡,頂着風雪獨行。
可斯特菈的出現,如一盆漂着浮冰的冷水,将一切都澆滅了。
那些曾被屏蔽在外的傷害,遲了幾個月,洶湧地沖破屏障,撲上來将她護了一路的真心絞得粉碎。
吊着她的那根絲線,斷了。
一直在安慰她的萊茵,見怎麼也擦不淨她的眼淚,情急之下,将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肩頭。
他見過父親這樣哄母親,隻要這樣做,母親就不會再哭了。
他希望這能有用。
可下一刻,他就被林星狠狠推開了。
她紅着眼睛,第一次用兇狠的語氣對他說話:
“走開!萊茵·梅爾!我不喜歡你碰我!”
……
驟雨密集,擊打着廚房窗外的遮雨棚。
屋内空氣有些潮了,寒氣從地闆縫裡絲絲縷縷滲上來。
林星靜靜地蜷坐在沙發角落,下巴擱在膝蓋上,像是耗盡了電量的人偶,雙目空茫地半阖着。
萊茵蹲在她面前,扒着沙發邊緣,苦惱發問:
“你晚飯是不是沒吃?想吃些什麼,我給你做?冰箱還有菜嗎?你愛吃什麼?有沒有忌口?”
可無論他問什麼,林星都不理不睬,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趕不走他,她索性不和他說話。
萊茵躊躇地瞥了眼廚房,又看了看她,終于起身,走過去打開冰箱——
由于之前知道要去參加為期一周的演習的關系,林星在出門之前就把冰箱清空了,現在裡面空空如也,連瓶飲料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