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舍得!
他就是她年少時遇見的那個最驚豔的人。
從那以後,看千人千面,都失了顔色。
林星垂着眼,用近乎自言自語的語氣呢喃着:
“以前,我們最窮的時候去擺過攤,他每天睡得比我晚,起得比我早,睜開眼就開始操心收入,帶着我手把手地教我做生意。從進貨,選品開始教,到怎麼跟别的商家競争,怎麼打造自己的特色。青山市民風彪悍,生意好起來,惹了别人紅眼,就會被同行找茬。他常常要跟别人打架,總是一身傷……
“有一次他正在給我切水果,一個同行舉着砍刀過來,沖着我的後背砍下去,他一把護住我,把水果刀插進了同行的眼睛裡……那天他流了好多血,我們賺來的錢全進了醫院,我趴在ICU的玻璃外看他,他一直不醒,醫生都跟我說,他沒有救了,ICU住再久也沒有意義,我不信邪,找了朋友來看護,自己跑出去賺錢……”
她擡眼望進震驚的萊茵眼中,費力地扯出一個笑容:
“你知道青山市為什麼被稱為貧民窟嗎?它以前不是這樣的。青山市地下本來有一座巨大的礦山,但是随着過度開采,礦山枯竭,城市就漸漸沒落下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其他各地重工業剩下的廢品、被淘汰掉的放射性金屬材料,别的城市不要的東西,就慢慢堆積到了青山市。居民被檢測出輻射病,無法工作,市政府财政入不敷出,為了貼補财政,不得不和其他城市簽訂‘自願接受可回收資源’的協議,慢慢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垃圾場。
“那些有價值的、難以處理的金屬,會被一股腦堆放到青山市,成為一個又一個污染源。有一種名為‘拾荒者’的職業應運而生。他們的工作内容就是從茫茫垃圾堆裡尋找能用的金屬,賣給專門的加工公司。奇怪的是,最有價值的金屬很少有人願意碰,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萊茵神色沉下去:
“因為有輻射。”
而那些連政府也覺得棘手、難以處理的廢棄金屬,其上附帶的放射性物質,必定是普通防護服無法抵禦的。
接觸那些金屬,是在拿命換錢。
“嗯。為了攢夠錢救祁洛,我去撿垃圾,而且專撿那些高輻射的金屬。除了撿垃圾之外,我還幹過外賣、快遞、收銀員,也賣過酒。”
林星說這些的時候,語氣裡沒有怨怼,也沒有炫耀,隻是簡簡單單的叙述而已。
萊茵強勢圈住她的手臂不自覺松了松,随即又撐起冷酷的模樣:
“你不要以為你說這些,說你為祁哥付出怎樣怎樣,我就——”
“我沒有邀功的意思。”林星罕見地打斷了别人的話。
他們之間距離極近,說話的時候,吐息噴灑在他鎖骨間,癢癢的,叫萊茵一時間有些心亂如麻。
“那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怎麼不去跟祁哥說?他進過青山市的ICU,醫院肯定有記錄,查一下就知道,也就不至于懷疑你了。”
他不自覺地開始替林星着想。
“沒有用的。”林星輕輕搖頭,“當時情況特殊,沒有記錄。”
貧民窟治安混亂,醫療體系也爛到根裡。
砍人的人是那天收治醫生的兒子,對方為了給兒子脫罪,抹去了醫療記錄。
她怕醫生對祁洛下毒手,在得知二人關系的第一時間,就找到了院長,當着衆人的面下跪,不敢說出真相,隻能掏出所有積蓄,求了很久,才得以更換主治醫生。
懲治兇手、伸張正義,或是尊嚴、金錢,都不重要。
在祁洛的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林星沒有說出來,而是聲音平穩地繼續講述:
“後來,他出了ICU,知道我去撿垃圾之後,陪我喝了一個月的黑咖啡。因為現存比較權威的資料裡,有說過,咖啡因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消輻射造成的影響。但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原來他那麼讨厭咖啡。”
望着目瞪口呆的萊茵,林星問:
“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許多,類似這樣的故事。如果你是我,經曆了這些,你會舍得放手嗎?”
萊茵下意識道: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
——“轟隆隆!”
雲端之上,滾滾驚雷由遠及近。
暴雨,落了下來。
窗外鼓點喧嚣,蓋過驚天動地的心跳聲。
萊茵慌亂地看着林星,遲疑片刻,緩緩伸出手,用食指指節輕輕拂去她斷線珠子一樣掉落的淚水。
濕的,熱的,溫軟的。
林星在淚光中綻開一個悲慘笑容:
“我不舍得,可又有什麼用呢?
“那個會保護我,珍重我的祁洛,已經死了啊。”
——我曾經養過一隻小貓,我很愛它。
——有一天,它生病了,我需要錢去救它。
——我想盡一切辦法籌錢,我去撿垃圾,去送外賣,去做手工,一天隻睡三個小時。連醫生都勸我沒救了,準備安樂死吧,可我不甘心。
——後來,小貓奇迹般被救活了。
——再後來,小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