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三付一,其實已經是很霸王的條款,正常公民隻需要押一付一,可她來自貧民窟。
她是被“特殊對待”的。
林星條理清晰地安排着今後的去處,幾乎笃定他要趕她走了。
可是不該是他先提讓她滾嗎?
為什麼變成了她搶占先機!?
萊茵心裡堵塞,年輕氣盛,再加上急于為祁洛擺脫糾纏他的女人,幾乎口不擇言:
“找什麼新住處?你不該滾回貧民窟嗎?靠走後門進戰後清點部的人,關鍵時刻隻會拖所有人的後腿!”
“我沒有走後門。你這樣污蔑我,是在質疑藍星的選拔公正性。”
萊茵想,她拿話壓人的時候,倒是冠冕堂皇得像模像樣。
但他不想跟她掰扯這事。
問題的根本不在于她是否作弊。
隻要别人相信她作了弊,她就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造謠一張嘴,信與不信,全看願與不願。
這事多半是編的,藍星的選拔沒那麼兒戲,特别是這樣重要的文職部門。
他心知肚明,但不打算澄清。
她活該在恥辱柱上待着。
誰叫她利欲熏心,要去招惹祁哥。
他沒有寬限到下個月,也沒有提前退還押金,當天就毫不留情地将她連人帶行李丢了出去。
他不關心她被趕出去之後住在哪裡。
很久很久之後。
他跟着祁洛,作為編外人員,去參加了作戰指揮部和戰後清點部的聯合團建。
那是他拉下臉求來的機會。
彼時她已經成了兩個部門的團寵,整個席間,除了萊茵之外,幾乎每個人都能和她聊上幾句。
連祁洛,也會不自覺地将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了。
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有人問她,來首都之後過得最糟糕的一天是什麼樣的?
她歪了歪頭,雲淡風輕地說:
“剛來第一個月,被房東趕出去,當天晚上睡的是橋洞。”
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他。
萊茵攥着酒杯的手幾乎拿不穩,紅酒蕩開漣漪,絞起一陣顫栗般的疼。
不知道哪裡在疼。
那是她最糟糕的一天嗎?
不是被祁洛扔出去的那天,也不是被祁洛把蛋糕打翻在身上的那天?
還有那之後的一次次、無數次,被祁洛推開,又堅強湊上去的日日夜夜……
不管怎麼想,睡橋洞都不至于比那些日子更糟糕吧?
她還隐瞞了了什麼?
他啞聲問:
“那你那天——”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其他人的吆喝聲中:
“好了好了下一輪,别讓我們星妹想起傷心事,晦氣!”
他默默閉嘴。
不知熬過了多少輪,終于輪到他提問她。
他攥緊了拳,掌心微微濡濕,目光緊緊盯住她,喉結滾動,艱澀開口:
“為什麼說,那天是你最糟糕的一天?”
她的笑容凝滞一瞬,随即低頭,沉默地喝了罰酒。
萊茵劈手奪過,顫聲:
“别喝了。
“我替你喝。
“我……我不問了。”
他不知道,在樓下遇到他的那天,她以為自己重逢了心軟的神。
她初至異地,人生地不熟,在戰後清點部被同事冷眼相待,祁洛那邊也極其排斥她。
她想,首都和青山市果然不太一樣。
在青山市,她隻要考慮如何活下去就夠了。
在首都,要考慮的好像更多。
是不是因為她來自貧民窟,不夠懂規矩,所以才會被所有人讨厭?
可是沒有人教她該怎麼做,她隻能自己摸索。
是不是因為她本來就是個不值得被愛的女孩,所以才沒辦法讓祁洛想起自己,或者重新愛上自己?
雖然媽媽曾經無數次告訴過她,她值得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但來到首都之後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在否認和沖擊着這一點。
她無數次内耗,反思,打碎自己,再一點點拼起來,再打碎,試圖拼湊成每個人都會喜歡的樣子。
這個人說,她要文靜一點才讨人喜歡。
那個人說,她活潑一點才不至于太沉悶。
又有人說,她太愛笑了,不夠嚴肅,不符合政府部門沉穩的作風。
還有人說,她闆着臉做什麼,又不是出殡,讓人看着心情就差。
她那一個月,真的過得非常,非常艱難。
她的腳傷在慢慢好轉,靈魂卻碎成了無數片。
唯一對她釋放過善意的,是那個電梯裡,一臉無所謂地把自己的鞋脫給她的男孩。
她想,這個首都還是有好人的。
雖然隻有一個,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多的。
她隻是運氣不好,至今為止隻碰到過一個而已。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試圖說服自己。
可就在被趕出來的那一天,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了。
她想,哪有什麼心軟的神。
神永遠都不會眷顧貧民窟的。
她隻配像一隻被打回原形的耗子,在哪裡都隻能睡橋洞。
時值夏天。
她卻好似滞留在了潮濕陰冷的梅雨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