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爸爸叮囑道:
“那套房子我記得租給了個小姑娘,貧民窟來的,你知道從那裡出來的人……要不是看在有編制,人也文文靜靜的,我都不願意租。你收租的時候找個借口進去看一眼,确認一下有沒有問題,趕緊的,現在就去。”
“跟祁哥拉練着呢,你知道的,他紀律嚴,不好請假。你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吧。”
萊茵以後的路已經“内定”了從軍,假期随隊訓練是家常便飯。
一來二去,他跟祁洛就熟悉起來,私底下稱呼也從祁少校變成了祁哥。
他是有點崇拜祁洛的,出于少年的慕強心理也好,将他視作人生道路的前輩也罷。
“行了,知道你跟你祁哥天下第一好。你在部隊吧?那套房就在部隊附近,你順路去看一下,不費多少功夫。那小姑娘晚上還有兼職,你再晚一點見不到人的。”
“行吧,那收的租算我的?”
“小兔崽子,就惦記你爸的錢!拿去當零花吧,滾滾滾!”
在藍星,天然存在一條鄙視鍊。
首都看不起地方,地方看不起貧民窟。
前者的鄙視是隐晦優雅、高高在上的。
後者的鄙視就更加直白,換句話說,是惡意到殘酷。
聽說萊茵家的房子租給了一個來自貧民窟的女孩,還有編制,祁洛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當時的萊茵,還不懂這種微妙源自何方,隻當是再正常不過的鄙視鍊。
他在收租之前,已經做好了看到一個糟糕房間的心理準備。
可還沒來得及“檢閱”,就先在樓底下聽了一耳朵八卦。
——這個小區早期屬于部隊的家屬樓,後來一些人搬出去,把房子拿來出租,才慢慢住了一些其他人員。
在這裡,關于部隊的八卦總是傳得尤其快。
“601住的那個女的,我之前在戰後清點部看到過,好像在那裡上班。”
“那又怎麼了?”
“哎喲,你不知道,那女的可不要臉了,說祁少校跟她之前有過一段,結果當場就被保安給攆走了,不過後來聽說走後門考進了戰後清點部,這下可得意了,天天纏着他!前兩天聽我大侄子說,她給人泡咖啡,還親自送進辦公室——祁少校最讨厭喝咖啡,連我侄子都知道,當時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等着看她笑話,沒人提醒她,後來你猜怎麼着?果然被扔出來了!”
“把祁少校當目标,确實有點東西。他雖然說是個——”那人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含糊了幾個字,又恢複了正常音量,“但他長成那樣,擺在那裡看着都舒坦,祁家那位又看重他,因為出身不好,反而比他哥容易嫁,說不定他倆真成了呢?”
萊茵從聽到“601”的門牌号開始,就站在不遠處旁聽,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原來住在出租房裡的這位,還是個頗有心機的貧民窟女孩。
……而且還将祁洛作為目标。
呵。
等他轉身,打算上樓收租時,忽然瞥見樓道陰影裡,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是上次電梯裡見過的女孩。
她提着一袋垃圾,應該已經在那裡站了很久,視線停在那兩個嗑着瓜子、翹着腿的鄰居身上,臉上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後者無知無覺,還在肆意嘲笑着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精。
終于,其中一人不經意扭頭,在看到她的瞬間,臉色凝滞,扯了扯同伴的袖子。
同伴回頭看了一眼,立刻閉上了嘴,二人一言不發,躲瘟疫一樣起身走了。
耳邊清淨下來。
萊茵邁步向前,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她,唇角扯出一絲玩味笑意:
“601的?”
女孩怔怔擡頭,看着他的時候,和電梯裡那會兒的神态有點像。
茫然,窘迫,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脆弱。
摧毀或是守護,隻在一念之間。
她張了張口:
“你送我的鞋——”
“不要了。”他打斷她的話,語氣惡劣,“嫌髒。”
幾乎是同時,她說出了後半句:
“——我折現給你。”
在聽到他的後半句時,她的唇還張着,表情顯得有些呆滞。
她有一雙很容易激起人保護欲的杏眼,隻要這雙眼睛泛起紅,或者蓄了淚,一定沒有人忍心拒絕她的請求。
可就在這樣難堪的情況下,她的眼神中也隻有困惑和窘迫,就好像對這種程度的侮辱習以為常一般。
她在努力思考,面前人的态度為何驟變,一個月前還是無條件幫助陌生人的熱心人,一個月後為什麼要用這種刻薄話侮辱她。
哭沒有用。
她想解決問題,弄清楚為什麼。
萊茵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她: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在追祁少校?”
她嘴唇輕顫,用力咬了一下下唇,粉嫩唇瓣泛了白:
“是。”
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她生來就已經在鄙視鍊的底端,别人想笑話她,根本無需費心找理由。
在她的認知裡,承認喜歡一個人,并不可恥。
萊茵隻覺得惡心。
連帶着送出去的鞋也變得惡心起來。
原來她來自貧民窟。
原來她竟然還妄想追祁洛。
她和那些心機女沒什麼不同,一上來就瞄準了最肥的羊。
“祁少校是你能肖想的嗎?”他彎腰湊近她耳邊,極近的距離,本該暧昧無比,他的聲音卻冰冷刺骨,“你也配?”
她的眼神放空,呢喃問他:
“請問,我做了什麼錯事,得罪你了嗎?”
“祁少校這五年來,被你們這種女人耽誤了多少正事,背負了多少嘲笑,你知道嗎?!”萊茵提起這件事,心中火氣不必醞釀,就已經升騰,幾乎零幀起爆,“這麼想走捷徑?總巴着他一個人不放,效率多低啊,正好,我給你介紹個富二代吧,幾個同時也行,反正你們貧民窟的人,不就是下——”
“不要說了,”林星冷靜地打斷他,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潸然淚下,而是維持着一種近乎放空的平和,像是出于本能的保護色,“我知道你現在在氣頭上,會口不擇言。有些話,不必說出來髒了你的嘴,你難受,我也難受。”
萊茵啞火了。
他沒見過這樣的。
她怎麼能這麼冷靜,就好像他貼臉開大,罵的人不是她一樣。
她嘴上說着會難受,實際上根本就無所謂吧?
不愧是貧民窟出身,臉皮就是厚啊。
萊茵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她搶了先:
“你就是梅爾先生說的,來收租的人吧?”
這句話提醒了萊茵,他今天是來做什麼的:
“是啊,沒想到聽到了這麼精彩的大戲。”
她低下頭,聲音很輕,像是會随時散在風裡:
“之前我付了押金,押三付一,已經是我的全部積蓄,工資要等下個月初才能發,另找房源的話,暫時付不出押金了。如果你要趕我走,可以等到下個月嗎?或者,你先把押金退給我,等我找到新的住處,立刻就會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