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理由懷疑對方是在試探他能接受怎樣的條件。
他不耐煩相互試探,索性自己開出了價碼。
如果不是,那對方就是在裝清高。
貧民窟的人,生動诠釋了物種多樣性,為了所謂的面子、傲骨之類虛無缥缈的東西,犯軸跟錢過不去的,也是有的。
但這種人往往也隻是錢給得不夠多而已。
世間萬物都有價格,傲骨也有。
他對貧民窟的印象,大抵來自身邊同樣圈子的同齡人,還有自家長輩。
無一例外,風評都很差。
今天被人綁架的遭遇,更是佐證了這一點。
所以,這個女孩也一定不會是那個例外。
誰知,林星依然強調道:
“我隻要首飾盒。”
男孩心裡生了幾分蔑視,知道她屬于第二種人,帶着戲耍的心态擡了價:
“五百萬星币。夠你買下貧民窟裡一條街的房子。”
林星搖頭。
她并不是犯傻跟錢過不去,正相反,她知道有了這五百萬,自己的生活會有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
“在青山市,突然獲得五百萬,并不是一件好事。每一個誕生在青山市的巨額彩票中獎者,第二天都會橫屍街頭。有人雇傭了保镖,但還是被保镖串通他人殺害,也有人連夜出逃,但乘坐的交通工具被人狙擊,一車人都做了陪葬。如果你真的給了我五百萬,那才是在害我。”
以她的能力,連媽媽的遺物都守不住。
又怎麼可能守得住五百萬。
“……”
這是男孩沒想過的角度。
他啞然片刻,撇過頭去,将蔑視收起,讷讷道:
“等我給家裡人打個電話。他們來接我的時候,就順手幫你把事兒辦了。”
對林星來說大山一樣壓在她身上的難題,對男孩來說,隻是輕飄飄一句話的事兒。
“謝謝你。”
這下,林星真心實意地道謝。
他的蔑視也好,誤解也罷,好像都落不到她身上。
隻要他幫她讨回媽媽的遺物,好像之前的那些過分的舉動和言語,都成了可以被輕輕放過的小事。
男孩心中一動,忽然沒頭沒尾問了個問題:
“你跟你媽媽的關系很好嗎?”
女孩的眼睛彎起漂亮的弧度,她用充滿懷念和哀傷的語氣說:
“是的。我們願意為彼此付出生命。”
盡管生活潦倒,但即使是他也看得出來,她被媽媽用愛養得很好。
不因貧窮而自卑自賤,不因口角而與人争執,像是一潭靜深的流水,波瀾不驚,即使向她投一枚代表傷害的石子,也會被深沉的流水包裹沉底,仿佛無事發生過。
她隻記得别人對她的好。
而且……
女孩坦率表達對親人的愛意的樣子,在他眼中閃閃發光。
愛。
對男孩來說是比獨角獸還要罕見的東西。
……好想要。
想要她用那樣的語氣談論自己,用那樣的眼神凝視自己。
隻凝視自己。
……
十三年後的祁洛,有些手足無措地跟在林星身後:
“你真的考慮好了嗎?你現在失憶了,做什麼都很不方便,你住在我家,我可以照顧你的生活……”
“祁先生,”林星穿着借保姆的衣服,站在别墅的玄關前,回身看他,語氣平靜,背脊筆直,“我是失憶,不是失智。我記得基本的生活技能,這就夠了。”
“可你的身份剛被注銷,你是已經死亡的人口……”
“之後我會去辦事處撤銷死亡報告。”
她看着他時,祁洛再也無法從她眼裡找到一絲一毫過往的熱切和愛意。
它們就像是一夜之間,被巨大的黑洞吞噬掉,再也回不來了。
祁洛心口悶痛。
誰能想到,面前這個行為舉止間甚至有些冷淡的女孩,不久前還曾熱烈地、用全部生命去追逐他的背影。
她曾經滿眼都是他。
可他棄若敝履。
祁洛喉嚨哽住,艱難地放低姿态,有些别扭地繼續找着借口:
“你的終端壞了,買新的需要錢,租房也要錢。在我這裡住下吧,我不收你房租,過幾天再帶你去買終端,好嗎?”
林星垂下眼,就在祁洛以為她要妥協,有些高興時,她又擡起眼,直視着他俊朗的面容:
“祁先生,您已經幫了我很多。我不能再麻煩您了。”
“你再麻煩我幾天也可以!”祁洛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生怕她就此轉身離去,“我是說……我是說,住一天也是住,兩天也是住,再多留幾天,至少等你情況穩定下來,可以嗎?你的失憶還沒找到治療方法……”
他的每一句都是商量的語氣。
如果讓那些被他拉練的部下和新兵看到,被他們視若洪水猛獸的祁少校,竟然有這樣患得患失的一面,恐怕要當場錄下,拷個十萬份,全網發放,送他上熱搜丢人。
林星輕歎了口氣,迎着祁洛期盼的目光,躊躇片刻:
“其實,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您。”
“是什麼?”
“我一靠近您……”林星擡起手,按在心口,語氣有些不确定,“就會很難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失憶的後遺症,但是,我好像沒辦法和您處在同一屋檐下。”
我好像,沒辦法和您處在同一屋檐下。
刹那間,這句話在二人之間落下一道無形的堅壁,祁洛臉色瞬間慘白起來。
他清楚,他是在場唯一清楚這是為什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