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她激的一陣漣漪外,水面什麼也沒剩下。
我任由深淵表演吞咽,跟着寂靜水面停住了自己的呼吸,我擡頭看向監控屏幕。
傅之揚正在不斷的墜落。
而我隻能從監控器中追尋她的身影,看着她從第二塊屏幕,不斷沉入第三塊、第四塊…..第七塊,直到池底。
十五米的深池底,有架仿造事故船。
船尾上是陪教剛綁上的繩索,以及被船體半壓的失事人員。他們的測驗是在半小時之内解開繩索,搬開船體碎片,并找到船艙記錄儀,将模拟假人扛回水面。
在水裡控制浮力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更不要說一邊控制浮力,一邊耗費體力搬運阻礙物。
班長可能是在下水前被傅之揚的怒斥吓到,入水速度過快,浮力沒算準,導緻他耗了大量體力來做輔助下潛,使得呼吸局促,密麻泡開始不斷産生,糊住了他的視野。
他花了好半天時間才搖晃到水底,扶住船體穩定重心。而傅之揚則一口氣越過了三個的新兵,閃現到了他的身旁,輕松懸停着掐表看他。
她看起來像水流,可以任意在水面停下腳步。
測試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在屏幕裡看着他們在水底竄動,随後慢慢開始上浮。
這四個人想要好成績,在五米線處隻稍作停留,就立刻冒出了水面。傅之揚也沒顧忌自己的安全時間,立馬跟着出水。
她摘了二級頭,在水面上大喊,“誰讓你們立馬上來的?”
我能聽到她聲音裡呼吸的疲重
那幾個士兵攀着池壁翻身上岸,而傅之揚則遊到了扶梯,費了好大勁才攀上岸。
她摘了面罩,失重感還沒有減退,踉跄着沖到那個班長面前。
“這是深淺救援測驗,不是快速脫險測驗!上升期速度那麼快,還不做安全停留?這是哪個□□教你們的?”
她生了好大的氣,氣的皺眉用力按壓耳朵。
“0分。”
“啊?!”那個兵也在大喘氣,沒聽明白。
“啊什麼?我說你們四個0分。”
“傅教,我們之前也都是——”
傅之揚充耳不聞,抹掉臉上的水沖着其他人道:“我提醒下一組的人,五米線不做安全停留,下場就和他們一樣。”
“傅教,我們錯了,我們回去不好給專業課老師交代。”新兵班長求饒般的開口。
“交代什麼?”
傅之揚冷眼,我看的出來她耳壓有些不适,“我一會去問問你們專業課老師,是不是沒教過你們下水前測浮力,水中關注壓力器?你剛剛在水下看過幾眼?你眼裡就隻有那具死屍對吧。”
她說完又狠狠踢了腳他們搬上來的假人,“想和他一樣是吧。”
“你就幫我們按原成績寫,我們長記性,下次注意。”
傅之揚朝人擺手,極其不耐煩,“滾滾滾,不想見到你們四個。”
新兵營我以前也跟過,從沒見哪個教官能這麼肆意說出那滾字。
但傅之揚就是這麼随便,她不把這群人的成績放在眼裡,也不管會耽誤多少時間。她想給零分就給零分,想給人寫評語就寫評語。她對陸地上的生物都沒有耐心,隻有水底才會安靜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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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員在潛水之間需要有排氮時間,傅之揚是個老潛水員,有一套自己的計時系統。
她等了差不多五分鐘,緊接着又帶着人下水。
她就這麼重複着下水,上岸罵人,等待排氮,再一次下水,上岸罵人,直到測驗結束。
我陪她在這場館坐了一下午。
等她沖完涼水,穿好衣服出門已經是晚上。
“你幹嘛不走?”
“想看看你是怎麼訓練的。”
為了保證訓練安全,深潛場館内常年恒溫,而室外隻有零下十幾度。傅之揚隻穿了件薄棉服,凍的直哆嗦。
“訓練不好玩,枯燥的很。”
“所以訓練也無聊。”
“是,都很無聊。”傅之揚把手縮進袖子裡。
我往外走了一步,給她讓出走路的空間,“耳朵還難受嗎?”
她搖搖頭,踢了一腳路邊的髒雪,又點點頭,“有點吧。”
但我沒有接話,而是岔開了話題,“我和老王說好了,他會盡快給你簽字。”
她眼睛亮了,“還是你牛。”
“我和李帆也說了,以後新兵測驗你也不用帶了。”
傅之揚頓住腳步,凝神看我,“方醫生…..我可沒讓你幫我這個忙。”
“買一送一。”我往前方走去,“舉手之勞。”
她在原地傻站了好久才追上我腳步,“你….你怎麼知道我不想給李帆帶測驗?”
“嗯…”我裝出認真思考的樣子,随後如實告知,“因為我的職業?”
“你好吓人。”她說道。
“嗯,我有時候也會被自己吓到。”我拍拍她肩膀,自然說道:“隻要對方和我說過幾句話,我就能猜出他的憎惡。如果再多交流幾次,我就能判斷出他的内心傷痕。”
傅之揚僵硬着身,和我并肩走着。
我總能一眼擊穿别人的恐懼和害怕,并在悲痛上施以援手。和傅之揚在水裡一樣,我可以讓崩潰在心裡的任意位置停留,久久不會散去。
“你那天說的沒錯,我的軍銜确實是我的獎勵。你打聽我家的時候,沒順道打聽一下我以前是做什麼嗎?”
傅之揚懵着擡頭看我。
我的手順着肩膀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少知道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