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幀披頭散發,面色慘白,在月光下顯出淡淡的藍色,照的嘴唇更加烏青,他此時正雙目合上,坐在庭院之中,面前架着一把筝,僵硬的手指正在撥動琴弦。
因為沒有帶甲片又異常用力的緣故,高幀的指尖逐漸變紅,筝上的弦也逐漸染上了鮮紅的顔色。
“爹。”老三害怕的喊了一聲。
本來閉着雙眼彈奏的高幀睜開了眼睛。
“啊——”
坐在老三身邊久久不出聲的大嫂大喊了一聲,閉上了雙眼,瑟縮着往後退。
雙瞳皆是白色。
高幀的眼睛不好。
庭院之中又起了一陣風,高幀的頭發被吹的散開,月光照射下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如鬼影般四處飄散。
隻見他撥完最後一根弦,雙手緩緩擡起,輕輕落在還在震動的琴弦上,撫平。
筝最後一絲餘音散去,高幀的脖子僵硬地轉了轉,純白的眼珠顯示定在了老三的臉上。
他張了張嘴,一時間沒說出話。
隻是喉嚨中發出嘶啞的聲音。
“爹,爹,您饒了我吧,是我不對,是我不對,我不該鬼迷心竅,把您的樂器賣掉!”
“是,是大嫂,大嫂賣的最多!您找她!!”
老三此刻已經跪在地上,發出砰砰的磕頭聲。
本來一直往後退縮着的大嫂此時也顧不得捂上老三的嘴,見父親正朝着老三無暇注意她,便慌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脫了鞋子,蹑手蹑腳地往門邊挪動。
視線時不時朝着高幀的方向瞟,見對方似乎沒有看到自己,她再度看了一眼正在磕頭解釋的老三,撒開腿就跑。
撥開門閘就能出去了,大嫂伸手去夠,就在快要碰到門閘的時候。
耳邊一聲弦響,腦中是一陣劇痛,地上突然出現一片黑影,将大嫂籠罩。
伸出去的手猛然收回,身體重重靠在門上,大嫂腿一軟趴在了地上。
“别找我,别找我,不是我害死的你,不是我!”大嫂整個人被黑色的影子籠罩,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擡頭。
“是二弟妹!我同老三來的時候你都僵了,你若是枉死,定然是二弟妹照看不周!”
黑色影子依舊是一動不動罩住了大嫂。
但長時間沒有發出聲響,大嫂的祈求聲逐漸情弱,她試探着從胳膊的縫隙中往外看。
像是走了。
大嫂正想起身。
咯咯咯——
如詭笑般的弦音響起,大嫂稍微擡起一些視線便見到熟悉的白色眼珠。
高幀将筝放在地上,自己則也是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同大嫂對視。
距離很近,甚至能看清蒼老的面上縱橫的溝壑,厚重烏黑的眼袋。
大嫂白眼一翻直接昏了過去。
但還沒暈幾秒,大嫂被銳利的弦音刺醒,睜眼又對上那張臉,大嫂張了張嘴,一時間吓得噤聲。
隻見眼前人的脖子轉了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但也僅僅隻轉動了一點。
像是在搖頭。
大嫂咽了口唾沫道:“樂器是老二媳婦先賣的,我...”
嗡——
大嫂隻覺得頭頂發涼,腦子裡嗡嗡響,頭皮的麻木感逐漸蔓延到全身。
“我錯了,我錯了,我還回去,我明天就還回去。”
大嫂搓了搓手,在身前反複拜了拜。
頭頂發涼的感覺逐漸消散,眼前的人消失了,大嫂頹然倒在地上喘着粗氣。
身上的衣袍已經被全然沾濕了,但顧不了許多,她沖回房内拽着一袋包裹又沖了出來。
根本沒管依舊在院中趴着的老三,大嫂直直地朝着門口沖去。
嗡——
又是一陣弦音,隻是比方才更加猛烈了一些,聽上去撥弦的人帶着些怒氣。
大嫂感覺腦海中有一根筋被人硬生生拽斷,霎時頭痛欲裂,鼻中湧出一股熱流,鮮血滴落間,她腳下竟是不能前進半分。
“我們逃不掉的,不把賣掉的東西找回來它便不會放過我們...”
身後響起老三頹然的話語,他目光渙散,額頭是方才不停磕頭産生的腫脹。
“可錢也收了,東西也出掉了,我們去找誰要回來。”
大嫂站在原地看上去在思索着什麼。
“你大哥和四弟明天早上就該到了,到時候一起想辦法,先回去休息吧。”
她抱着包裹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再看坐在地上的老三一眼。
翌日,當高老大帶着高老四敲開高宅大門時,被開門的老三吓了一跳,差點沒認出來。
“三哥?”
高老三像是一夜沒睡覺的模樣,眼袋混着黑眼圈挂在蠟黃的臉上,嘴唇發白,腫脹的額頭上還沾着血迹。
臉上強撐的淡漠終于在見道兄弟的時候出現裂紋,露出了下面的惶恐和不安。
他看着大哥和四弟,嘴唇嗫嚅了一下,帶着希冀的眼中流出一行淚水。
“大哥、四弟你們可算來了。”
裡側緊閉的房門也被打開,大嫂從中緩步走了出來,隻是臉色看上去也差勁得很。
高老大見兩人均是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便問了一句。
站在院中的大嫂看向四周,覺得渾身上下散發着冷意,便朝着門邊靠了靠,講了事情的原委。
高老大看着自家夫人和老三瑟縮的樣子,臉上除了恨鐵不成鋼還有荒謬。
看着頭頂的烈日,照的廳堂一片敞亮,他根本不相信這兒能鬧鬼。
但看着兩人甚是凄慘,便并未出口指責,而是問道:“父親在哪兒?”
二人指了指身後,高老大帶着老四去看了一眼。
“這棺材封得好好的,莫不是昨晚着了夢魇。”老四環着棺材繞了一圈後疑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