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淳驕傲地擡起胸膛,高興得不得了。
晏端一瞧,也來了興趣,他坐直了身子來,伸出手去:“我看看。”
卞持盈遞給他。
“這畫的什麼?”他看到這畫的第一眼便嘲笑出聲:“這墨都沒有暈開,畫中景緻錯落也擁擠局促,這也叫好?”
他擡眸看向母女倆,嘴角的嘲諷還沒有湮滅。
卞持盈正低着頭教寶淳認字,寶淳學得很認真,一字一句,乖巧伶俐。
無人理會自己,晏端神色一僵,他自覺沒趣,将畫紙放在小幾上,獨自窩在角落,不聲不響。
“善人同處,則日聞嘉訓;惡人從遊,則日生邪情。”
這是卞持盈的聲音,口齒清晰。
“娘,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寶淳的聲音,又脆又俏,還有點奶聲奶氣。
卞持盈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與品德高尚的人相處,就會天天受到良好的教益;與行為不軌的人交往,則會天天産生邪惡的思想。”
寶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意思是,與好人在一起就會更好,與壞人在一起,就會變壞對嗎?”
“可是寶淳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呢?”
“……”
晏端在母女說話聲中漸漸睡了過去。
他做了個夢,夢裡他回到了明王府,他還是那個不被人瞧得起的明王府世子。
“你看我給你準備的什麼。”夢裡的自己神神秘秘地将手背在身後。
卞持盈比現在年輕許多,她那時還是不那麼風光的世子夫人。
她好奇地盯着夢裡的自己,問:“準備了什麼?”
“看!”晏端拿出來一隻風筝,款式平平無奇,是随處可見的那種。
卞持盈卻眼睛一亮,她嘴角微翹,期待地看着晏端:“這是給我的?我還沒有放過風筝。”
受崔夫人規行矩步的教養,卞持盈的幼年缺少很多樂趣,她的幼年,幾乎是與無趣晦澀的書本度過的。
“我會啊!”晏端笑眯眯地摟過她往外走:“我教你!”
卞持盈卻惴惴不安:“我們去哪兒放風筝?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看見了就看見了呗,難不成放風筝違反當朝律法?”
畫面一轉,二人來到了一處小山坡。
晏端戴着白玉飛雲冠,穿着一件月白圓領袍,上邊兒印着纏枝花鳥花紋,清俊朗逸。
卞持盈梳着驚鹄髻,是一身湖青襦裙,娉娉袅袅,婀娜多姿。
二人在草坪上追逐玩樂放風筝,他們站在一起,仰着頭,笑着看着飛得高高的風筝,眼裡盛着歡喜和期盼,期盼他們長長久久,舉案齊眉,陽光灑在他們側臉,鮮妍美好。
畫面又是一轉,崔珞珠正在訓斥卞持盈,她神色嚴厲,眼底帶着濃濃的失望:“在大庭廣衆之下,與男子拉拉扯扯、舉止親密,這怎會是大家閨秀所為!真是荒唐!”
卞持盈臉色發白,她垂着頭,抿緊的唇瓣幾乎沒有血色。
“手伸出來!”崔珞珠舉起一把戒尺。
卞持盈沉默片刻,将手伸了出去。
“我是她丈夫!與我親密又能怎麼樣?又有什麼不妥!”
晏端走了進來,他将卞持盈護在身後,看着崔珞珠伸出手:“崔夫人若是想打,那便打我吧!總之你也看不起我,覺得我是破落戶沒有出息,打我兩下,也算是出口惡氣了!”
崔珞珠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歡他,當真打了他很多下,用盡全力。
卞持盈看着他高高腫起的手掌,眼淚吧嗒吧嗒落下,無聲無息,教人心疼。
晏端卻笑,他将手背在身後,用另一隻手輕柔擦去她的眼淚,然後将她摟入懷中,拍着她的背邊笑邊哄:“我沒事,就這點皮外傷能有多痛,若是你被打了,我可就要真是痛死了,快别哭了姑奶奶。”
畫面接連轉換,定格到最後一幕,那是少年時的自己,彼時正和卞持盈恩愛不疑,情濃之時。
他正獨自走在花園裡,忽然步伐一停,轉過身來。
“你是誰?”他看着身後,神色驚疑:“你……你怎麼和我一模一樣?”
他身後立着一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那是坐上皇位,享受了無上皇權的自己。
“我是多年後的你。”他看着少年晏端,扯扯嘴角:“許久沒有看到這幅面孔了。”
少年晏端一臉警惕:“你是不是妖邪變的?你要幹什麼?”
他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少年時的他,描繪其稚嫩天真的臉龐。
似是想起了什麼,少年晏端忽然眼睛大亮,他連忙湊上前去,眼巴巴問道:“你說你是多年後的我,那多年後,我和皎皎有孩子了嗎?我喜歡女兒,是女兒嗎?我還偷偷為女兒準備了名字,大名叫‘淑陶’,小字叫‘寶淳’,哎,你快說啊!多年後我到底有沒有女兒?我和皎皎還想去遊曆山川湖海,也不知道實現了沒有……哎……你怎麼哭了?你哭什麼……哎……!”
晏端突然睜開眼,眼底驟然湧入光亮,他轉頭,看向桌上的那一盞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