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殿下。”刑部尚書霍宸秋跨列出班,于禦前跪下,聲音擲地有聲:“前有戶部侍郎黎慈,玩忽職守,渎職嚴重,緻使賦稅登記混亂、官員俸祿發放有誤,其在其位卻不謀其政,實在是我朝之一大不幸事!前戶部侍郎黎慈已于流放惠州途中,特此敬禀。”
一道驚雷劈下,卞持盈霎時靈台清明。
她用力握着龍椅扶手,骨節發白,竭力平靜問:“罪證案卷何在?”
禦史大夫出班跪于霍宸秋身旁,低頭呈上奏本。
待奏本到手,卞持盈細數翻看,一字一句都不放過,直到最後一個字落入她眼中,她才繃着臉合上奏本。
心中仿佛有一團烈焰在四處撞擊,撞得她五髒六腑生疼。
奏本記載了黎慈的樁樁罪行,詳盡無誤,人證物證具有,包括黎慈因玩忽職守導緻國庫損失的數額也十分精确。
黎慈不可能會犯這樣的錯。
那會是誰陷害他?
黎慈的罪案卷本太完美,完美到卞持盈不能多說一個字,而且人已經在流放的路上,她不能斡旋。
她能做的,隻能暗中打點,讓黎慈好過一些。
下朝後,她留在金銮殿,翻看她這半月錯過的無數奏折,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黎慈定罪在半月前,也就是初一那日,那日卞持盈已經回國公府有兩日了。
因黎慈明面上不是自己的人,所以他出事,沒有任何人告知她。
就如……
就如前前戶部侍郎周佺一樣。
前前戶部侍郎周佺看似中立,實則是晏端的人。
前戶部侍郎黎慈看似也是中立,實則是皇後的人。
兩任戶部侍郎,落任下馬都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周佺是真的罪該萬死。但黎慈不是。
卞持盈丢開奏折,阖目作疲倦狀。
晏端一臉心疼地看着她,伸手覆上她手背:“方回宮,你歇一歇,皎皎。”
卞持盈搖搖頭,她抽回手:“方回宮,便是這樣一樁事狠狠砸來,教我如何能歇得下?”
“有時朕也怪你。”晏端歎口氣:“怪你這般盡職盡責,怪你這般不辭辛苦,卻累倒了自己。”
皇後淡淡一笑,蒼白的唇牽了牽:“身為一國之後,必當責無旁貸。”
晏端看了她兩眼,忽地眼眸一眯:“如今戶部侍郎之位空缺,你以為,該推何人上位?”
“戶部侍郎一職頻頻生事。”卞持盈垂眸看着他擱在案上的手:“不如先空一空,讓戶部尚書多費點心,待你我再多看看,看看有沒有更适宜的人選。”
晏端颔首:“那便依你。”
他眼珠一轉,看着她,又問道:“當初周佺锒铛入獄,你推薦黎慈任戶部侍郎,可是有什麼緣故?朕還當你們是舊交。”
卞持盈清淺的眸珠動了動:“當初周佺突然落獄,我幾番向陛下舉薦人才,最後敲定了黎慈任戶部侍郎,對于此事,當時陛下也沒有異議,擢升文書也是陛下讓人拟的,為何如今又來問我?黎慈玩忽職守一案我并不了解,但他任戶部侍郎以來,功績幾樁,勤勤懇懇,衆人有目共睹,這就是我舉薦他為戶部侍郎一職的緣由,至于舊交,實屬無稽之談。”
晏端不說話了,好半晌,他才點點頭:“朕也是這樣以為的,畢竟在朕眼裡,皇後不是任人唯親的人。”
“皇後知人善任,可見是黎慈自己一時糊塗,這才走錯了路。”
他再歎氣,作惋惜狀。
“不過……”他神色疑惑,看向卞持盈:“黎慈不是這樣沖動的人,他為官數年,心裡應當很是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為何突然就這樣了?”
卞持盈看着他,見他面色坦然,眼中疑惑不似作假,便道:“陛下是疑心有人設計陷害他?”
晏端:“也不是沒有可能。”
日頭高挂,暑意逼人。
晏端早走了,卞持盈坐在金銮殿許久,久到腹中傳來聲音,她才合上奏本,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餘光見側方的幾位宮娥不停地合力扇着雉羽宮扇,其神色疲乏,額角還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辛勞萬分。
卞持盈拿起案上的小團扇,自己扇着風:“你們退下吧。”
宮娥收扇,有資曆較淺的宮娥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來,她還偷偷揉了揉發酸發軟的手腕,左顧右盼,忽然,她對上一雙似琥珀的清冷眸珠。
宮娥一下汗毛倒豎,她腿一軟,仿佛下一瞬就要癱軟在地,卻見那雙琥珀移開了目光。
宮娥暗暗長籲一口氣,迅速離殿。
傍晚,遲月進殿,恰好碰見乳母帶寶淳離去,她笑着行了行禮,掀開珠簾,恰好看見暗衛閃身離去。
她當做沒看見,上前禀道:“殿下,賢妃準備了一場花宴,想來請您的示下。”
卞持盈坐在案後,也不知是在看什麼,頭也不擡:“随她去,你暗中盯着點。”
黎慈這般,她雖無力斡旋,但總得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