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允康看着她,神色複雜:“知盈年幼,她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沒說話。
“你母親……”卞允康不知該如何開口。
卞持盈眼底浮上一層譏诮:“怎麼?”
“你母親不太好,病得厲害,她這些日子一直念着你,想見見你,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卞允康将目光落在石桌上,聲音有些發啞:“皎皎……你去看看她吧。”
“我不去。”卞持盈起身來,冷漠地居高臨下:“以後沒什麼事,不必特意來看我。”
說完這話,她提步就要離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你母親她……她沒幾日好活了!這麼多年,她一直放心不下你,她一直說于你有愧,心裡難安……”
卞持盈蓦地紅了眼眶,回眸看去,聲音清冷:“沒幾日好活……是什麼意思?”
國公府。
卞持盈看着躺在床上的崔珞珠,沉默片刻,在床邊的凳上坐下。
半月不見,崔珞珠便形銷骨立,病痛纏身,與半月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大相徑庭。
此刻她昏睡着,虛弱脆弱。
屋裡隻有她們母女倆,此時此刻,窗外蟬鳴不斷。
崔珞珠緩緩睜開眼,她微微側頭,看向坐在床邊的長女,艱難地将手從被下探出:“阿月……”
在卞持盈很小的時候,她的小名叫阿月,後來才改為皎皎。
卞持盈垂眸,看着她無力的手掌,須臾,也伸出手,握了上去。
“阿月……”崔珞珠感受着掌心溫熱,淚珠從眼尾滑落:“這些年來……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做錯了……”
年幼的卞持盈渴望外邊兒的天地,崔珞珠狠心地将她關起來,不許她結交朋友。
卞持盈喜歡看話本裡的奇異怪志,崔珞珠将這些話本都燒毀,櫃中隻有死闆沉悶的典籍。
卞持盈喜歡吃街邊攤食,崔珞珠規定,每餐餐食必須按照她規定的來吃,不許吃别的,更不許吃零嘴。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像是一根根藤蔓,将卞持盈捆住,使她氣息不暢,窒息難過。
母女倆交握的手怎麼看怎麼陌生。
卞持盈隻是靜靜看着,不做回應。
“阿月……娘做錯了,是娘做錯了。”崔珞珠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話:“不該拘着你不讓你交朋友,不該讓你太艱難,不該讓你……讓你過得怎麼難過……”
“……”
崔珞珠說了至少有一刻鐘,每句話都是悔不當初,深深的悔恨席卷了她,令她徹夜難眠。
卞持盈隻是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不置一詞。
“阿月……”崔珞珠果真是病得厲害,眼眶深陷,淚水蓄在眼窩裡,流不下來。
她緊緊握着卞持盈的手,祈求般地看着她:“是我做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可我也不想這樣……你能不能……”
崔珞珠閉上眼,嘴唇在顫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你能不能原諒我……原諒我……可以嗎?”
卞持盈終于動了,她移動目光,落在崔夫人的臉上,見其痛哭流涕,她神色平靜,竟沒有一絲情緒。
聽着熟悉的聲音,她仿佛又回到了假山前。
“那冷心寡情的混賬玩意兒,誰會喜歡?”
“我就喜歡知盈這樣……”
“……”
這些字眼如同水蛭,它們鑽進她的心口,一口口啃食她的血肉,吸食她的骨血,将她的心頭肉啃得血肉模糊也不肯罷休。
或許今後的每一日,她都會在這群水蛭的折磨下,日漸瘋魔。
“阿月……”崔珞珠哭得厲害,面上全是悔意:“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卞持盈臉色發白,她低頭,目光掠過香囊,看向鞋尖。
突然想起,在她及笄那日,母親親手給她做了一套衣衫,小衣、裡衣、外衫、衣袍、纨褲、鞋襪,都是崔夫人親手做的,不假于人。
“阿月……”崔夫人聲音逐漸虛弱。
卞持盈氣息有些重,還有些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張口:“好。”
她看着崔珞珠消瘦的臉頰,艱澀開口:“我原諒你。”
崔珞珠盯着她,手一松,忽而就笑了。
卞持盈收回手,将臉轉向另一側。
她胸口氣血翻湧得厲害,膻中也有些發堵。
“那晚。”崔珞珠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本想找你好好談一談,但我回府的時候,你忽然就回宮了,我想,你或許是有要緊事。”
卞持盈猛地轉頭看她,臉色可怖:“那晚你沒在府中?去了何處?何時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