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可是有什麼大事?”卞知盈聽見母親這樣問道。
“并無大事。”這是長姐的聲音。
又聽母親問:“那何不再在家裡多待幾日?我有些......有些舍不得你。”
“......”
長姐沒說話。
卞知盈一顆心提得高高的。
不要答應!不要答應!
“那我聽母親的。”長姐的聲音帶着淺淺的笑,卻如一道驚雷劈在卞知盈頭頂。
她霎時面如土色,失魂落魄地離去了。
黃昏,天邊暮色四起,餘霞成绮。
卞持盈坐在廊檐下,手裡捧着一本書。
天兒有些熱,朝玉手執纨扇,在一側替她扇着風。
想起白日的場景,朝玉仍有些忍俊不禁:“四娘子怎麼也沒想到,您知道她在偷聽,所以故意說那些話來逗她。”
後來卞持盈還是改口了,打算明日一早回宮。
此刻,面對朝玉的揶揄,她嘴角微翹:“逗逗她也挺有意思。”
朝玉想起卞知盈踉踉跄跄狼狽離去的背影,啞然失笑。
不過她轉瞬想起了别的,笑意微斂。
“殿下。”她斟酌話語:“當初四娘子因為陛下對您橫眉冷目,您不介意嗎?”
卞持盈哼笑一聲,合上書:“她就是小孩子心性,我與她計較這些做什麼?她對晏端壓根兒沒有情愛可言,不過是如孩童一般,對物什的占有罷了,隻有她自己不知道。”
吃過晚飯後,天色尚早,卞持盈帶着朝玉去園子裡散散步,消消食。
見她眉頭緊鎖,朝玉問道:“殿下還在想小郎君被設計一事嗎?”
卞持盈颔首:“雖然探查的結果是榮家動的手,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朝玉沉吟片刻,遂道:“殿下是覺得,有人嫁禍給榮家,想借咱們的手,去對付榮家?”
她想了想,遲疑開口:“會不會是太後?”
卞持盈剛想反駁,倏地一道鳥叫聲響起,她眉目沉了沉。
府裡有動靜,貼身暗衛去探查情況了。
卞持盈心裡忽然有些不安,她側目吩咐朝玉:“我去娘那兒坐一會兒,你去看看阿烨在做什麼。”
前往崔珞珠院落的途中,卞持盈要經過一處假山,正當她走近時,蓦地聽見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
“那冷心寡情的混賬玩意兒,誰會喜歡?”
“我就喜歡知盈這樣的性子,知冷知熱,又活潑可愛。誰像她那樣,就知道冷着臉也不知道給誰看,當了皇後就是不一樣,氣派得很!”
“連家裡人都不放在眼裡,非要人恭恭敬敬地捧着她才是!要不是看她有點兒用,誰會睬她!”
“早知道她會長成這個鬼樣子,當初剛生下來就該将她溺死才是!”
卞持盈面無表情地聽着,這些話出自她最親近的家人之口,此刻卻像一把把尖刀,血淋淋地刺入她的心口,她幾乎可以想到崔珞珠面目猙獰的模樣。
她知道母親怕她,但是沒想到,竟也恨她。
她的母親,此刻不知道是在向誰訴苦,将她這個女兒貶得一無是處,仿佛她身上背了萬千罪惡,才會被親生母親這樣貶罵至此。
可是卞持盈想這樣嗎?
從小,她不被父母親近,母親總是請來最嚴厲的嬷嬷,最嚴苛的師長,不許她哭,不許她話太多,不許她撒嬌,更不許她随心所欲。
活了二十幾年,她曆經無數次跌倒,曆經無數次痛苦,可在她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沒有誰與她站在一起過,握着她的手與她一起前行。哪怕是至暗時刻,也是她一個人咬着牙,生生捱過來的。
以前倒是有晏端與她同行,可夫妻二人早已離心。
卞持盈也是人,夫妻離心之痛如剜心掏肺,她常常因此徹夜難眠,卻沒有人可以訴說痛苦。雖貴為皇後,她身上的擔子不會輕,背負的東西也不會少,那些刀光劍影、朝海浮沉也從來隻多不少。
她于黑夜踽踽獨行,于荊棘中赤腳走過,滿身傷疤,滿心苦楚。風虐雪饕,大雪盈尺,無人替她撣去肩上霜雪,狂風獵獵時,她隻有一個人咽下無數風霜,于山巅茕茕孑立。
如今,就連最親近的家人也嫌她,用最惡劣、尖銳地語氣和言辭來辱罵她。
一口血哽在胸口,卞持盈扶着旁邊的碧綠翠竹,弓着背、垂着頭,臉色煞白如雪。
她緊咬牙關,看着從假山邊沿露出來的一截墨紫色衣角,驟然洩了氣,牙關一松,嘔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