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擡眸看着上方:“關于此案,有幾條異議想奏禀殿下。”
說罷,他朝四周看了看。
卞持盈屏退所有人,再度看向他:“詳說無妨。”
彌深上前走了兩步,站在台階下,仰着頭看她,素日張揚的眉眼忽然斂得很安靜,安靜到不像他。
“不久前,我去了城東的桃裡灣。”他輕輕開口。
皇後眼裡的紋波晃了晃,像是被投進了一顆石子。
桃裡灣是她和彌深少時常去的地方。
“我在那坐了一整日。”彌深慢慢開口,與他風風火火的性子一點也不符:“我想走出來,畢竟寶淳公主已經三歲了,我再停留,也毫無用處。”
“隻是我沒有想到,我不僅沒有走出來,反而荒廢了一整日,傍晚時,我再回頭看,還是看見自己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卞持盈往下望去,卻望不進他眼中,隻能看見他過分纖長的睫毛,黑鴉鴉的。
他倏地擡眸朝上方望來:“殿下怎麼會讓彌遠任給事中?”
皇後正襟危坐:“彌遠資曆和才幹都可勝任給事中一職。”
“給事中的擢升果然是殿下您提出的。”彌深眸色忽然變深,他目光緊緊攝住穩坐龍椅的人,眼底晦暗翻湧。
卞持盈颔首,語氣很淡:“不錯。”
彌深:“為何?”
“因為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皇後往下看去,對上年輕臣子炙熱的眉眼,莞爾:“說彌家可為我所用。”
她往後一靠,鳳眸微阖:“如今我想問一問,此話可還作數?”
彌深擰眉,脫口而出:“自然作數!”
“不過……”
他面露遲疑之色,想問一問她,這話是他說的嗎?何時何地?他為何不記得?
或許是彌家旁人?但這個念頭很快被他否了,能對她說出這句話的人,隻有他。
他迅速斂了思緒,看着皇後問道:“若殿下重用彌家,必會引來陛下的懷疑,若是因此查出……查出你我私交,這于殿下不利。”
雖說知道他和卞持盈感情之事的人屈指可數,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皇帝知道此事,屆時帝後不和,朝局不穩,事态嚴重。
即便沒有确鑿的證據,但依照皇帝多疑多思的性子,總歸是要引來麻煩鬧上一番。
“那便讓他不要知道。”卞持盈曲起手指敲了敲條案,宮人重回殿中來,低眉順目,恭敬不已。
“關于褚改一案。”彌深遞出一物,斂眉收颌:“臣還有要事奏報。”
朝玉走了下去,取過他手中的賬簿,呈與皇後。
卞持盈打開賬簿細細看來,陡然間,眉眼變得冰冷肅殺。須臾,她合上賬簿,看向彌深:“姚直?他膽子倒是不小。”
“或許他是受奸人所蒙蔽。”彌深語氣輕松不少。
姚直是皇後的人。
“是不是受奸人蒙蔽,還有待探查。”卞持盈丢下手裡的賬簿,看向彌深:“嚴查此案,絕不姑息。”
彌深眉毛一挑,他沒想到,皇後對自己人竟也毫不手軟。
慈甯殿。
“以褚改引出姚直,就不信她能坐得住。”宗太後嘴角噙着噙着一抹笑,睨了對面的人一眼:“這計用得不錯。”
對面的人不為所動,隻淡淡道:“她不一定會上當,若是秉公執法,你我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宗太後哼笑一聲:“姚直是尚書右丞,自打開國以來,便跟在她手底下做事,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臂膀,知道不少秘辛往事,她怎麼可能會就此割舍?”
“若救,那她便要殚精竭慮,為姚直争來一線生機。為此,她必定要使出千方百計,就算被生生咬下一塊肉也要咬緊牙關救下姚直,如此一來,她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财力乃至心力,彼時虧空,便是我們趁虛而入之時。”
“若是不救,姚直這塊,她要如何去填補?必然也要花費諸多心思,你我雖不能大展手腳,卻也可以給她添點堵。”
說到最後,宗太後幽幽歎了口氣:“她救姚直,是最好的,若是不救,雖差了些,我們也能撈點兒好。”
姚直明面是皇後的人,實則是皇帝太後一黨。
姚直一案,是太後處心積慮送到皇後面前的,且看皇後要如何處置。而她與皇帝則暗中蟄伏,蠢蠢欲動,等待最佳時機,給予皇後緻命一擊。
姚直是一顆死棋,但若是皇後要保他,那麼他将身價大漲,變成一顆無比重要的棋子。
這點,卞持盈在上一世就得知了。
上一世姚直一案也翻到了她面前,彼時她什麼也不知道,幾番權衡之下,還是不徇私情,秉公執法,按律法處置了姚直。
隻因姚直為了他那打死人的兒子,竟敢賄賂京兆尹牧褚改,替他兒子改了罪名,逃過律法懲處,實在可恨。
這一世,卞持盈還是會按律處置姚直,不過……她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一個可以讓太後、皇帝一黨脫層皮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