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記得剛開國那一年,天下局勢未定,混戰四起,各方枭雄不甘鎮壓,蠢蠢欲動。
晏端剛坐上皇位,就被堆滿案桌的奏折吓病了,在乾清殿休養了半月有餘。
是卞持盈替他将一件件棘手的政事處理妥當,是卞持盈替他将一位位枭雄遊說至臣服,是卞持盈以雷霆手段清理朝前舊臣、大力擢升新臣。
她一遍遍沖刷朝前留下的痕迹,使新朝鼎立長安。
等晏端再登金銮殿時,乾清方幾日,長安已千年。
他再登金銮殿第一件事,便是昭告天下,這龍椅,他和皇後共坐,這皇權,他和皇後共享。
隻是晏端沒有想到,事情會朝着他未曾料想過的方向駛去。
夫妻二人不歡而散,晏端離開時,臉色五彩紛呈,精彩至極。
他走後,卞持盈坐在案桌前,手裡還捏着給事中一案的奏折,她垂下眼皮,看着折中墨痕,良久,她合上奏折,起身離去。
戶部侍郎周佺與給事中曹敏平勾結,證據确鑿,已連夜抄家,人也被押入大牢,等候發落。朝中衆人皆唏噓不已,隻因周佺行事穩妥,從不與人交惡,在朝中兢兢業業,敬小慎微,怎麼看也不像是會與曹敏平同流合污的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日傍晚,晏端再臨昭陽殿。
卞持盈抱着寶淳,正教她識字,言辭溫和,語氣耐煩至極。
晏端站在簾門處,靜靜地看着屋裡那對母女,眼底有莫名的情緒在流淌。
平日裡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的皇後殿下,此刻穿着一件素色長襖,發髻松松垮垮地绾着,髻間隻有一柄珠钗,素雅溫和。
眼下,她摟着懷中的寶淳,纖細瑩白的手指指着紙上的大字,低眸看着女兒,諄諄善誘。
晏端看見她纖長濃密的睫羽,看見她柔軟潔白的臉頰,亦是看見了她眼中的柔情。
她有多久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了?
晏端一時有些恍惚。
女童稚嫩清脆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他再度望去,隻看見母女二人親昵至極,母親慈愛溫柔、女兒乖巧可愛,再加上他這位頂天立地的父親,豈不是正正好?豈不是天下之大美滿?
她為何、為何一定要牽扯進朝中之事?她不過一介婦道人家,隻不過是運氣好,才會被衆人稱贊。其實她隻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而已,那些稱贊她的人,真是誇大其詞。
若她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後宮,替自己管好妃嫔,教養好女兒,那他可以……可以收手,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爹!”是寶淳先看見了晏端,她高興地揮舞着小手,烏黑似葡萄的眸子裡盛滿了喜悅。
卞持盈側目,靜靜地看着門口那人。
晏端輕咳了一聲,進了屋去,在母女二人對面坐了下來,神色無異。
“爹爹!”寶淳笑着伸手去勾他的手:“想爹爹!”
晏端伸出手讓她去勾,目光卻是落在對面的妻子身上:“最近……是我太……”
“周佺已經打入大牢。”卞持盈沒看他,而是去看寶淳費勁勾他手指的模樣:“他說自己是冤枉的。”
又是政事。
晏端閉眼,掩去眼底的不耐,繼而睜眼看着她,沉默無言。
“周佺不似前朝的人,也不似新朝的人。”卞持盈看着女童用圓潤柔軟的手指勾着男子寬厚的手掌,心裡毫無漣漪,平鋪直叙:“他從不與人為伍,公事公辦,獨來獨往。”
“就是這麼一個人。”她微微牽了牽嘴角:“突然就幹出了貪污的勾當來。”
她倏忽擡眸,看着晏端:“是他藏得太深,還是他背後的人太厲害?總之,我們都小瞧他了。”
晏端收回手,無視寶淳疑惑的眼神,他看着卞持盈,語氣微冷:“周佺向來中立,也不是愛結黨營私的人,朕以為,此案或許還有隐情。”
“那依陛下看。”女子面色微起波瀾:“此案該從何處入手?曹敏平已經将周佺供出來了,也有相應的賬本和證據,恐怕,再不能查了。”
晏端眉頭緊鎖:“怎麼不能再查了?天網恢恢,疏而不失,任何事迹都會留下蛛絲馬迹。”
“陛下說得是。”她應答疏冷。
晏端再忍不了,他橫眉冷眼,語氣淩厲:“皎皎,我不知你我為何走到這個地步!我們青梅竹馬走到至極,途中曆經無數風雨,為何現在會變成這樣?”
早在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卞持盈就捂住了寶淳的耳朵。
“現在這樣是哪樣?”她語氣清淺:“我聽不明白,夫妻之間有争執分歧很尋常,政見不同也是常事,故,理應和而不同,求同存異。”
晏端深吸一口氣,他斂眉扶額,胸膛起伏得厲害,看來心緒不穩。
寶淳睜着水汪汪的葡萄眼,先是看了看晏端,又仰着頭看了看卞持盈,接着,她伸出圓潤的手臂,去撥自己被捂住耳朵的手:“娘……娘……”
卞持盈低頭,松開了手,她理了理寶淳的額發:“該用晚膳了。”
寶淳眼睛一亮,旋即重重點頭:“好!”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轉頭看着晏端,又回過頭去看卞持盈:“爹爹一起!”
卞持盈捏了捏她的臉頰:“爹爹忙,下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