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斯照面容沉靜笑意淺淡,隻是擺擺手打哈哈,并未正面回應。
衆人在某個岔口分道揚镳,農人各自散去,秦素繼續推着輪椅往醫廬方向走。
卻突然推不動了。
是莊斯照摁住了椅輪,并語含歉意道:“抱歉,莊某方才本該澄清,隻是——”
“隻是,你心知這謠言是我所傳,不願在衆人面前駁我心思?”秦素繞到男人座前蹲下,一手托腮眸色動人,“若你願意點頭,謠言就成了喜訊,那便沒有澄清的必要,豈不皆大歡喜?”
“秦娘子,你明知我——”
“雙腿殘疾,不能人道?斯照,這些渾話你還是用來勸退其他戀慕你的女子吧。”
莊斯照卻強調道:“你應當清楚,這并非假話。”
秦素站起身,粗麻衣擺翩然躍動:“那你也該清楚,那些事情我并不在乎。”她繞回去繼續推動輪椅,嗓音有些沉悶:“除非,你嫌棄我是伶人出身,曾伺候過其他男子。”
“自然不是。”莊斯照稍作思慮,遂坦言道,“你可知,我已年過半百。”
徐徐晨風,輕柔撥動起田野裡的青蔥作物。寬大而單薄的衣袖盈風而闊,顯得秦素身形愈發纖瘦而柔弱。
這短短幾字,簡直包含千言萬語。
秦素自嘲地笑笑,語氣中隐含絲絲不忿:“為拒我心意,你竟編出這等謊話?我秦素自诩美貌聰慧,在這琏州城裡也曾是萬人空巷的花魁,如何竟這般入不得你眼?!”
輪椅上,那瘦削身軀正襟危坐。
薄唇将開未開,好似還沒琢磨出令人信服的回應,片刻後他道:“畢竟我醫術精湛,駐顔不老并非難事。秦娘子若感興趣,莊某日後可教你一二。”
“什麼駐顔,什麼不老,我不稀罕!”
“這樣,原以為你會感興趣的。”
秦素激動得握緊雙拳:“莊斯照,你以為我抛棄榮華富貴,隻身與你隐居郊野是為的什麼?”
男子一本正經道:“是為學醫。你曾說過,願為八荒羞于求診之女子開辟一扇醫門。”
此言一出,嘴邊卷着滿腹情愫的傷怨話語被她生生咽回。
沒錯,她是曾這般說過。
為自己,也為無數同她這般出身凄苦,身不由己而求醫無門的女子。
也是這番看似遠大抱負、實則冠冕堂皇的話語,說動莊斯照将她帶回南郊醫廬,悉心教導。
秦素曾以為自己是獨特的。
畢竟那男人婉拒過多少女子,唯有她能與他同進同出,笑看一衆女子心傷敗走,好似享受着獨勝者的喜悅。她以為,總有一天他會為她傾倒,卻不想等來他為另一女子冒雨夜釣,宰魚烹湯。
他明明說過,他無意男女之事。
也曾說過,他天生殘疾,不可耽誤任何一位娘子。
所以她耐心地等。
她極盡勤奮苦習醫術,受他贊許,允她坐堂出診,讓他看到她除卻姿容之外的能力。
如今她已能在他進城義診之際,獨自應付大多數來醫廬求診的病患。
可他方才竟诓她說自己年過半百?!
醫術既非仙術亦非幻術,她已入醫門深得其法,如何再叫她相信世間真有能讓“天命老翁狀似俊美青年”的駐顔之術?簡直可笑!
見秦素神情緊繃,一言不發,斯照又道:“不對嗎?”
她松了緊抿的雙唇,無奈道了聲“對”,便見那男人臉上浮起和煦笑意:“你沒忘便好,回去吧,醫廬中該有病患等候了。”
不等對方應聲,莊斯照便自行轉動椅輪往醫廬方向去。
她默默站在原地,眼看那輪椅漸行漸遠,輪椅上那人便是半個回眸也不曾給她。秦素歎了口氣,心頭那句話到底沒問出口。左右皆是一派生機勃勃景象,徒留伫立阡陌中的女子一片渾然死寂。
回到醫廬的莊斯照見暫無病患,便先行回趟寝舍。
豈知剛一進屋,身後房門便“砰”地阖上,所有春光霎時間被擋在門外。
輪椅跟着“咣當”翻倒,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人已躺倒在地,想起身卻被人狠狠摁住雙肩。不知為何,那張嬌美容顔此番戾氣深重,鬼魅般橫在他眸前三尺處。
“你,到底是誰?”
“娘子,可否容莊某起身好好說話?這般姿态,實在不雅。”
此刻,白檀右膝撐地,左腳踏在他□□的空地上,再往前踩一寸便真能叫他斷子絕孫。
“說不說!”
“在下莊斯照啊!”
力量懸殊,他始終動彈不得。
見白檀全無放他起身的打算,莊斯照索性一拽牆手邊拉繩,“嘩啦”一聲沿牆布簾應聲落地。
她愕然側首,但見牆上懸有三幅男子畫像,俊逸五官皆與地上其人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