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鬧聲打破靜谧春夜,那起伏的尖叫幾乎要掀掉房頂。
院中各房姬妾,無不掩門挨窗偷聽着,卻無一人跑出院子報信求救。
誰不知今日過門的十五房是八擡大轎入府的?一介青樓賤伶,竟敢嫁出正頭娘子的氣勢。用指甲蓋想想也知道,那新妾若不夾着尾巴做人,往後少不了被大房教訓。
富貴後宅,豈是那般好混的。
隻是沒想到,這教訓來得如此之快?也沒聽說大夫人今夜來院中了呀。
澤蘭倚坐在那廂房屋頂,掏掏耳朵吐槽一句:“吵嚷成這樣,還用我來放風?”說着,随手往院外抛擲了些不明液體,昏暗夜色中頓時亮起幾簇藍焰。
這邊一棵逾丈高的青柏無端起火,引得護院擡水潑救。那邊數盞燈籠自燃,差點燒斷亭台立柱,又引得護院們匆忙趕去。
一夜東奔西走,衆人擡水桶的手臂皆酸痛難耐,心道春夜潮濕何來天火?奇哉怪哉。
廂房裡,白檀耍弄着手裡的燈燭,黑眸中映出一道飄忽的橘焰。
貴妃椅下,被扯掉紗衣的春櫻滿臉淚痕,一頭如瀑長發被燒得卷曲焦臭。她蜷着雙腿瑟瑟發顫,腳邊散落着十餘根沾血的繡花針,每一根都出自春櫻從前用的針線包。
那雙紅唇微微抖動着,沙啞的嗓音斷斷續續:“為,為何這樣害我!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難不成你是替芙蓉報複我?!”
白檀輕輕放下燭台,佯作詫異道:“你與芙蓉主仆情深,何來仇怨?——啊,莫非芙蓉臉上的抓傷是你弄的?長毛狸奴也是你偷的?不過,我與芙蓉無甚交情,她破相與我何幹?”
“那你究竟為何害我至此!”
春櫻撐着地面咆哮,暗自撚起一枚繡花針藏在手中。
“你誣我毀人容貌、偷人狸奴、壞人姻緣,害得我遭芙蓉數度折辱謾罵。你說,這算不算得仇怨?”白檀淡淡笑着,蹲到她身前溫聲道,“本君的名聲已經夠壞了,你又為何非将髒水潑到我頭上?好一招禍水東引,真把自己擇得幹幹淨淨。”
“我隻是,隻是随口說說啊,我以為你早就逃走了!”
“便是我逃走了,你就能造謠誣陷我?”
“是,是我嫁禍給你,那又怎樣?同為女伶,憑什麼你和芙蓉能做頭牌,能嫁富商,而我卻隻能唯唯諾諾伺候人?!如今我才是嫁進錢府的那個,八擡大轎穿街走巷迎我入的門!你們就是嫉妒我,看不得我好才來害我!你們,你們通通不得好死!!”
白檀眼底劃過一抹危險,迅速扭斷春櫻揮來的手腕。
春櫻手中那枚繡花針,轉而刺入她自己胸口。她哀嚎着倒在地上,比起針刺之痛,扭斷的關節更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嘶,你這丫頭心眼真壞,與錢沖倒也般配。”白檀拍拍手站起身,“行了,那就祝你新婚快樂,告辭。”
“哦對了,芙蓉竟沒罵過你一句。你說,她是不是個傻的?”白檀沖地上脹紅臉的春櫻笑笑,旋即一腳踢翻她倚仗的貴妃椅,随後利落翻窗消失在夜色中。
澤蘭踩着飛檐,發帶飄飛,見白檀踏上屋頂不由調侃:“看不出來,挺記仇啊?”
少女聳聳肩,不以為然道:“我隻是把她對長毛狸奴做的事,原模原樣還給她罷了。”
澤蘭看似不經意道:“哦,是替芙蓉的狸奴報仇啊。那丫頭瞧着挺嚣張的,你竟然沒殺了她。”
“殺?”
白檀壓根沒想過這個選項,“沒必要吧,罪不至死。再說了,死多容易,活着才能反複感受世間無盡的痛苦啊。”
“死多容易?說的像是你死過一樣。”澤蘭不禁嗤笑,這妖貓倒不是良知喪盡的噬殺之徒。
——是啊,我死過。
——而且是兩回。
但白檀未作回應,隻是默默轉頭抱起那隻追她而來的黃狸貓。
澤蘭見狀:“那小家夥是?”
白檀揉着它的頭頂道:“大橘,錢沖聘給春櫻的貓。我打算帶它回尋笑坊,柳綠她們一定喜歡!”畢竟大橘留下太危險,保不齊春櫻會虐待它。
大橘圓滾滾的雙眼直勾勾盯着澤蘭,冷不丁喵嗚叫着向他撲去。
白檀忙揪住它的後腿将其撈回懷裡,遂指向少年教誨道:“大橘大橘,别激動!那小子人品一般,你可别被那身皮囊沖昏了頭腦!”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沒幾日,春櫻破相遭錢沖冷落之事便傳進尋笑坊。
衆人聽說春櫻出嫁當晚,天降異火,燒了錢家不少東西。錢府上下都覺得春櫻不祥,連府中雜役都不肯輕易去她房裡,生怕沾到什麼髒東西。
“春櫻往後可沒好日子過了。”
“就是啊,虧她當日那般風光!或許有人見不得她耀武揚威,故意整她呢!”
“我聽說春櫻日日胡言亂語,還說是白檀夜半闖入傷她。”
“真是瘋了,她們哪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