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外道:“你作甚?”
白檀:“走,送我去義診的地方。”
澤蘭抓起腿上破損污糟的衣衫沖她揮揮:“在下急着回去沐浴更衣,恐怕——”
“少廢話,不送我去,我讓你光着膀子遊街!”說着,少女指尖利爪随意劃出一道弧度,便有兩根布條“嘶啦”斷裂。
可澤蘭卻不甚在乎,丢了手裡的斷布條道:“你割呗,随便割。屆時人家問起,我就說是尋笑坊的新頭牌見我模樣俊俏,光天化日當街輕薄于我。在下一介清白兒郎,的确有幾分俊名在外,受人愛慕又有什麼錯呢?”
這倒給白檀弄不會了。
這少年看似一副溫潤公子模樣,實則是個無所顧忌的小無賴!世人看中的聲名在他這兒似也一錢不值。
硬的不管用,那就來軟的,要她溫柔是吧?——白檀眼中立刻蒙起一層氤氲水汽,她揪起澤蘭的衣袖柔聲細語道:“公子~奴家這裡撞得痛痛,公子就送奴家去義診嘛。”
散漫倚坐的少年忽地繃直身子,神态難得不大自然。他噌地抽回袖子,摩挲着手臂睨她一眼,便沖簾外候命的車夫吩咐道:“先去延壽堂!”
白檀抿着唇眨眨眼睛。
原來小公子好這一口,待她回坊中必要向柳綠她們多學幾句。
延壽堂,莊醫師義診之所。
數十位病患沿街排起長隊,一直從東街口排到西街尾。隊伍裡多是衣衫褴褛的窮苦百姓,其中偶見身着錦繡頭戴帷笠的窈窕女子。
坐堂醫師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頭戴素麻抹額,身着粗布寬衣,正撚起長袖執筆開方,字迹飛龍舞鳳看不明晰。但見他瘦削面容上一對劍眉星目,鼻挺唇薄,頗有副英氣逼人的将帥之相。
往來求醫問藥的娘子婆姨,皆有意無意多看他兩眼,往往心生感慨:
——若不是個病秧子該多好!
——醫術高絕,卻治不好自己的雙腿!
——造化弄人,可憐可歎喲!
彼時,一個小郎君急匆匆跑進來,氣喘籲籲道:“莊,莊醫師,快救救這隻狸奴,它要不行了!”
莊斯照不疾不徐,将筆下開好的方子遞給抓藥童子,緩緩擡眼看向小郎君懷中的狸奴——是坊間并不多見的長毛狸奴,本該厚實順滑的米白色長毛如今焦黑卷曲,像是被人用燒過的焦柴所燙。
他接過狸奴探了探,的确心脈虛弱,命在旦夕。于是請延壽堂的老醫師代班問診,回頭告知他共代診多少病患,他一并支付問診費用。
“使不得,使不得!”駝背的老者撚着長須擺擺手道,“莊醫師義診之舉老朽欽佩,哪能收你什麼代診費,舉手之勞罷了!”
莊斯照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調轉輪椅方向進內舍醫治狸奴。
除卻皮毛焦爛外,這狸奴渾身布滿血點,傷口細小不易察覺卻數目驚人,而右前足明顯被擰斷骨頭,銳利貓爪中有少量沾血皮屑殘留——疑似狸奴遭虐時抓傷施虐者所留。
近來,屠戮貓族之風似見猖獗。
世人追殺九命白玉貓,百年而不得。有傳言,說這盜石妖貓早已反噬而死。屠貓風氣便漸漸衰頹,坊間也逐漸重現往年聘貓之熱。可奇怪的是,近幾月來琏州境内頻現貓屍。
起初,人們不以為意,畢竟貓獸毆鬥不治而亡并不奇怪。直到背屍匠集中處理貓屍時,發現許多死貓像是家養狸奴,有的甚至品種珍貴,價值不菲。
而莊斯照眼前的這隻,是西州漠北一帶的品種,絕非尋常人家聘養得起,更不可能是無主野貓。
他撚起銀針在燭火中炙灼片刻,正欲紮向狸奴卻聽一聲大喝。随即一清麗少女破窗而入,身後還跟着個破衣爛衫的俊朗少年。
“住手!”
隻一眼,白檀便認出這是芙蓉從錢府帶回的長毛狸奴。說是失蹤不見,不想竟在延壽堂中,還是這副重傷将死之狀。
“看診請到堂外排隊。”說話間,灼燙銀針已精準刺入狸奴穴位,莊斯照面不改色取第二枚銀針炙烤,掀眸瞥了那二人一眼,淡淡道,“破壞窗門的費用也請到前堂結算一下。”
“莊曉生!你個畜生我殺了你!!”白檀抓起邊幾上的香爐朝他砸去,卻被澤蘭一拳打掉,“你瘋了!不是來看傷的嗎?”
見白檀暴戾恣睢地去抓硯台,澤蘭忙扣住她雙腕——等等,她方才喊的什麼?
“不許傷它!”白檀掙紮着吼道,“你放開我!沒看見他在拿針紮它嗎?!”
“他在施針救它!”澤蘭緊緊扣住少女,見她口中念念有詞忙低聲警告,“堂外有百姓數十人,你想讓衆人知你會使法術,非同常人麼?”
一聽這話,禦風口訣她不念了,罵人的話卻停不下來:“姓莊的,你個十惡不赦的壞東西!你等着,我定來取你狗命!啊放開我!!”
“抱歉,我這位朋友時常中邪,打擾了。”少年沖莊斯照點頭示意,攔腰抱起那張牙舞爪的女子快步離開內舍。
春風自窗門縫隙而入,燭台上的火焰明明滅滅。
額角須發随風輕輕拂動,莊斯照面上的淡然神色終于有了一絲起伏。他沖那晃動的門簾輕掃一眼,又垂眸替那狸奴繼續施針。
——這是入春以來,第十二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