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紅紗間,那少年一襲竹節繡樣白衣,腰間别有一隻玉青色酒壺,臉上挂着明朗的笑意。他那雙眉眼微微彎起,黑眸似落入深湖的水玉,極易誘人深陷。
白檀心道:又是那臭小子,真真冤家路窄!
“看上了,你當如何?”她上前一步如法炮制攥住少年衣袖,腕間銀鈴跟着叮當作響。
連日來,白檀已基本适應這具人身,若動起手來不一定會落下風。待她将這少年捉了,定要丢入井中吓他一吓!
“上甲,白檀。”
澤蘭掃了眼她房門前所懸木牌上的文字,不由歎道:“小娘子初入伶樓挂牌迎客,便與魁首芙蓉平起平坐,真不簡單。可惜在下身家清貧,付不起上甲等的花酒錢。不知娘子可有銀錢與我周轉?”
白檀回頭望了眼木牌,名字之上是兩個簡單的文字。
而芙蓉門前懸的木牌,也寫有相同的文字。可這與銀錢有何關系?
正思索間,見澤蘭身側的房門被人推開。
一身绛紅交頸襦裙的芙蓉娘子邁出來,盛裝打扮仿佛回到三年前她一舞奪魁那一夜。
“不識相的東西,怎敢在我門外攔人?”芙蓉拍掉那攥住少年衣袖的手,宣誓主權般挽住他便往屋裡拽。
澤蘭佯作無奈,可眼底狡黠卻未作掩飾。
白檀差點跟進屋去,隻聽铛铛發話道:「管他們作甚?今夜起,你便老老實實下井修煉,旁的人與事休得多管!」
「可是——」
「可是什麼!這麼快就忘記棄你而去的折耳兔了?」
「沒忘沒忘,我會好好修煉的。」
瞟了眼跟前緊閉的房門,白檀嘟囔道:“這少年……我怎麼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可思來想去,除了初醒那夜外,她的确不曾見過他的。
铛铛沒有接茬。
倘若告知她,那少年就是她日夜念叨的兔子,那她哪兒還有心思修煉!小白遲早要回不周山,這人間的一切終會成為她漫長生命中的匆匆一瞥,既不重要也沒必要多生枝節。
芙蓉房中彌漫着撲鼻的馨香。
好似屋裡建了座百花園,打開窗門就能引蝶無數。
她将澤蘭引到桌前落座,示意葉青奉上一壺清茶,随後轉身拿起琵琶撥弄起來。珠落玉盤似的清脆樂聲裡,芙蓉抱着琵琶翩翩起舞,綽約身姿宛若谪仙臨世。
澤蘭倚着桌緣漫不經心地看着。
這舞姬今夜一改常态,不飲酒反沏茶,還盛妝華衣為他獻舞——大約是鐵了心要出嫁,故而特地以此同他告别罷。
一舞畢,樂聲停。
芙蓉一掀紅裙坐到澤蘭腿上,一手攬住少年後頸,一手端起茶杯喂到他嘴邊。澤蘭小啜一口,卻躲掉了她纖白指尖拂他唇角的動作。
“奴家傾慕公子良久,日後怕再無機會陪公子飲樂。”芙蓉倚在澤蘭肩頭,紅唇開合間散發出濃郁的花香,“如此良辰美景,公子何必矜持,不如今夜就從了奴家罷。”
“阿嚏——”
香氣太過濃重,嗆得澤蘭打了個噴嚏。
他旋即握上那盈盈細腰,将芙蓉放到一旁圓木凳上道:“錢少家大業大,在下可得罪不起。待娘子大婚之日,容華酒肆必奉上十壇卿容醉,以賀連理之喜。”
卿容醉?
還是十壇?!
芙蓉不由睜大眼睛,抓着澤蘭的衣領确認道:“此話當真?”
澤蘭失笑:“自然當真。”
這卿容醉可是名冠中原的佳釀,若非世家大族便是有錢也難喝到。她纏了澤蘭許久都不曾嘗到一滴,如今竟能借出嫁之名獲贈十壇!
想她芙蓉幼時颠沛流離,受盡欺侮。
自入伶樓後便日夜勤于練舞,隻為登上魁首之位,少受欺淩。
可成為頭牌娘子後,高興沒幾日便又生出新愁。虛名聽着光鮮,實則依舊是坊中搖錢樹,貴人榻上之玩物。
容貌再美,舞姿再絕,仍是一賤妓罷了。
不久,得遇澤蘭。
芙蓉想,這金尊玉貴的小公子若能與她兩情相悅,哪怕他不肯為自己贖身,那她也甘願自贖。
隻可惜這小公子隻是面上與她往來,關上門來卻分毫不肯動她。便是她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誘他寬衣上榻。
兩年來,她着實倦怠了。
花魁年華無非短短兩三年,她等不起也耗不起,唯有多攢金銀以替色衰之日多做準備。
又聞對家新頭牌王淑然得贈狸奴。
芙蓉驚之羨之,可她金銀再多也換不來一張聘貓票。中原人眼中,狸奴是矜貴的寵物,像她這般身份是萬萬聘不得的。
于是乎,她将目光落到錢沖身上。
此人家底豐厚,在琏州城内也算得上知名豪紳。那夜她本是一時好心,才替了小桃紅随錢沖回去。不想見到錢家宅邸豪華,連家中通房丫鬟都穿金戴銀,真叫她大開眼界。
她當即決定,這錢沖的後宅她入定了。
可豪門大院裡哪有家宅安甯的?
她不過是伺候了錢沖幾晚,便被後宅姬妾使了絆子,有人跑到大房夫人那兒去嚼了舌根。錢家主母忿忿而來,不由分說罰了她幾棍子,就要趕人出府。
這還沒進門呢,就這般苛待。
往後進了門,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