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下的聲音,在山洞内隐隐回響。
白檀收回目光,且不說周昀是否在試探,光是想到柳綠梨花帶雨的哭容,及桃紅躲在姐姐身後怯生生的模樣——想逃的念頭,便被她自己生生掐滅。
她抱起折耳兔便催促道:“快走,現在趕回去或許來得及!”
周昀看她一眼,眸底流過一絲訝色。
僅短短一瞬便歸于平靜。他一腳踢滅身前火堆,引白檀離開山洞往琏州城方向奔去。
入夜後,城中行人見少。
晚市小販也收了攤,推着自家闆車陸陸續續離開鬧市。白檀心頭無端閃過一絲異樣,猛然回頭,似在衆攤販間瞥到一人乘輪椅獨行。
“做什麼?”周昀閃身擋在她面前。
“……沒,”白檀再往那處瞧去,街角唯有推車的商販并無輪椅蹤迹,便搖頭道:“沒事,看錯了。”
待二人趕回尋笑坊,已是月上中天。
前庭歌舞已歇,留有幾盞花燈映照夜色。白檀将窗門推開一道縫隙,見桃紅竟摟着柳綠睡得香甜,便籲了口氣将窗門阖上。
不知梁四娘使的什麼法子,竟沒讓錢沖帶走桃紅。夜已深,想來今晚不會再起波瀾。
懷裡折耳兔傷勢過重,若非前夜在寒潭泡過幾個時辰,今日恐怕沒命回來。白檀下意識前往後院準備跳井,腳剛邁上井台就撤了回來。
差點忘了,周昀還在附近。
她回頭望了望,果然看見那個半身隐沒在陰影中的男人。
“那個,那個……”
沒等白檀編出個合理解釋,周昀便完全沒入陰影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铛铛,周昀還是人嗎?”
“铛铛,兔子還能救活吧?”
“铛铛……”
白檀将折耳兔安置在潭下圓石上,自己的半副身子也泡在潭中,卻沒能聽到老祖宗的回應。她雙臂搭着圓石,眼皮逐漸重如鉛注。
僅剩的意識便是,好累,讓我稍作歇息……可這一閉眼便是三天三夜。
是夜月圓,望月之相。
冷白月色裹覆整座城池,令縱橫交錯的街道也泛起淺淡銀輝。鱗次栉比的樓閣間,一道白影一閃而過。
瓦片輕撞聲此起彼伏,引得打更人舉起燈籠仰望屋檐。但那屋檐與屋檐間的夜空裡,隻有滿月一輪與他對望。
“關門關窗,防火防盜!”更夫繼續沿街而走,穿過秀伶街便拐入永業路。
永業路上最大的酒肆,容華酒肆,如今高門緊閉。門邊懸着兩盞紅紗方燈,燈下流蘇忽地無風自拂,高閣之上便隐約傳出窗棂異響。
那飛檐走壁的少年翻窗而入,在地上滾了一圈方才定住,這便是恢複人身的澤蘭公子。他現下幾無靈力傍身,隻得依靠一身拳腳行走于世。
寒潭之力雖助他愈合傷口,但短暫幾日将養并不能令他完全康複。可若再待下去,那小娘子不日将醒,屆時又将他的真身摟進懷中揉捏,再想脫身怕是不易。
“她叫……白檀?”澤蘭點了盞燈,取一套幹淨衣裳去屏風後換。
幽黃燈火将那颀長身影描摹在素色屏風上。他剛換好内裡,屋内燈火便無故熄滅。屏風正中霎時破出一道豁口,卻不見那更衣的少年。
“躲得倒快,看來恢複得不錯。”藏納倚坐窗台,右手指腹不輕不重地拍打着左手掌心。
他真是要為這殿下鼓掌叫好,重傷現出原形竟還能以兔身遁逃。三十年來,藏納無數次着了澤蘭的道,本以為迫使他變回兔身便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被他逃了。
而那日澤蘭真身墜落之地,便是琏州城有名的伶樓,尋笑坊。
藏納在伶樓上空盤桓兩日,發現這坊中養了條法力不俗的犬妖。為避免大打出手,徒增事端,他特地在那犬妖離開尋笑坊時,以蒼鷹形态捉走澤蘭。
卻不知打哪兒冒出一女子,小小年紀竟不怕死般拽着他飛離城池。
見她顯出貓爪刺入鷹腿,藏納恍然大悟。原是妖貓化出的少女,倒是有幾分難纏。她身上似乎蘊含某種力量,不僅能掩住周身妖氣,還能在關鍵時刻助她躲避殺身之禍。
當日避過他羽箭的術法,顯然不是那犬妖的路數。
而殿下被那女子帶走後,竟能在三日内恢複到如此程度,實在蹊跷。
思來想去,藏納不自覺地聯想到百年前于不周山盜寶的那位。想來,妖貓借補天玄石之力化出人形應當不難,更别說借此力躲他一箭,快速療愈傷勢了。
月光經由窗口瀉入,在地磚上投出一方銀白色塊。色塊中,藏納屈膝倚坐窗台的影子清晰可見。
隻穿着白色裡衣的澤蘭,堂而皇之地走進月光裡,慢條斯理地點亮燭火道:“非要我奄奄一息,才能稱了西陵岚的心意?”
辛苦經營兩年才有容華酒肆這般規模,如今藏身之所亦被藏納發現,想來這琏州他是待不下去了。
“殿下慎言。”藏納一手搭在膝頭,自下而上打量着燭光裡的澤蘭。兩年不見,殿下出落得愈發俊逸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