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風有點涼,幾人從宴廳出來,走在空曠的草坪上。
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門口的人造瀑布,嘩啦啦地流水。水汽在風裡盤旋着,撲在臉頰、鑽進衣領。
更涼了。
伊一拎着包,沉默地往外走,手上攥着阿蕭送的首飾盒。
男人并肩走在她身側,從剛才起,也是一言不發。
網上聊的再好,說到底他們現在也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在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失去荷爾蒙的散發,兩人之間都有些語塞。
她側眸朝男人望去。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和當初伊一在網站上看到的照片氣質相似,隻是換了一套西裝,外面是英倫風毛呢大衣,全身上下都透着股驕矜優雅的味道。
路兩側的白熾燈照下來,側臉顯得更加清冷隽秀了。
肩側的流蘇耳環随着步履動作,一下下地晃……是她剛剛在宴廳時,聽見的金屬碰撞聲。
就連兩人落在前面的影子,都能看見男人耳朵上晃動的流蘇。
她眸子低垂,目光也随着跳動的那一小撮黑影晃。
看着看着,發現身側的影子好像比她矮了一點點,似乎是比她慢了一步?
正要回頭問問,發現影子往自己這邊悄悄挪了兩個指節的距離。
其實,并沒有多少。
如果不是她一直在看對方的耳朵,根本就不會發現。
所以伊一也沒有太過在意。
直到……她看見兩人的影子裡,男人垂落的手偷偷朝她靠近了,貼到了她拎包的手指。
起初因為身高不同,還沒能貼上,但影子裡的人又落後一小段,兩人的手終于在影子裡重合。
而且,影子裡的她正拎着包,男人的手在影子裡同她重合,就好像被她握着一樣。
初見時那心顫的感覺,沒來由的又戳了一下。
女孩忽然腳步停下。
轉頭望向他。
杏眸微微挑起,琥珀一樣的眼睛,在燈光的映襯下,泛着瑩亮的光。
“貓-貓-祟-祟。”
因為不合時宜,所以她是用唇語和氣音說的。
然後就看見,男人整個人都僵住。垂在身側的那隻手輕輕勾動了幾下,像是受驚的小刺猬一樣,立刻縮回掌心裡。
耳朵泛起淺淺的紅。
伊一上前一步,正準備仰頭同他對視,前面突然傳來一聲崩潰的大哭。
兩人齊齊轉頭,發現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的女生,突然蹲到地上,雙手捂着臉,哭聲怎麼也止不住。
伊一無奈看了一眼才見面的男朋友,上前兩步蹲到這位少女面前。
從包裡摸出來一包紙巾遞給她:“怎麼啦?罵也罵了,巴掌也扇完了,還是心裡不舒服嗎?”
這還是伊一第一次看甯雅哭成這樣。
女孩從小就壯的像頭牛,到處和人打架挑釁,被人叫假小子、小炮仗。
就算是比賽期間被打進醫院,也沒又掉過一滴眼淚,這會哭起來卻是一點也繃不住,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伊一抿抿唇,想說:為了個男的不值得,也沒必要。
但女生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久,發抖的聲音憋出的第一句話是:“伊一,對不起……”
原來,是因為她在内疚。
所以才哭的這樣慘。
“都是我不好,你推了和男朋友的約會,還把考試複習放到一邊,這些天一直在陪我,結果我喜歡了這麼個東西,嗚……伊一,對不起!”
“他們都該死,嗚……這些狗男人,可真該死啊!”
說完,把手賬從包裡拿出來,從包裝紙就開始一條條地撕。
手賬是女孩一張張做出來,上面的幹花和小貼紙,也都是她一個一個貼上去的。貼的時候格外困難,撕起來卻噗茲一下就全散了。
花瓣飛的到處都是。
伊一看着沉浸在悲傷裡的少女,覺得自己應該說句沒關系,但女孩自己看起來已經完美的進行了愧疚轉嫁。
好像也不是很需要。
倒是看着滿地飛的花瓣,有一點欲言又止……
草坪被弄髒了,這樣真的沒事嗎?
她怕會被酒店扣下。
下一刻,被陰影籠罩……
身上披了一件帶着體溫的大衣外套。
松針和烏木的香水味撲進鼻腔。
轉頭,男人近在咫尺:“别擔心,對場地造成的任何損失,都是嚴家賠付。最多就是付點清潔費用。”
伊一抿抿唇,看着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和那顆眼睑痣,食指的指尖動了動,緩緩移了目光,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甯少女撕的不夠,最後把那疊撕碎的手賬都給燒了。
是楚蕭找工作人員要的盆和打火機。
紙頁在火盆裡和火光一同攢動,空氣裡是淡淡的焦木味。
伊一和楚蕭就這麼看着她把做好的手賬一頁頁地燒完。起初還有耐心,一張紙一張紙地往裡面放,到後面幹脆把一整本全扔進去。
火光在一瞬間燃起,又在短短幾分鐘之内熄滅。
留下的灰燼,那明明滅滅的光,閃爍了幾下之後也徹底歸于沉寂。
甯少女吸吸鼻子,又變回甯女士。
拍拍手站起來:“我爽了。”
然後直接把連衣裙的衣服照片發鹹魚:“衣服、高跟鞋全賣了,能少給他花點錢就少花點。項鍊還不錯,伊一你要嗎?”
甯女士看看伊一,又看看旁邊的男人:“還是算了,這個不吉利。跟你男人出去約會吧,都八點多了,飯都沒來得及吃,我自己打車回學校。”
說完大手一揮,潇灑地和他們擺擺手。
踩着高跟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