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他管了一下,她就死了。
她是因他而死的。
花祝年對衡羿質問道:“後生,人都死了,你别讓人家背這個污名。你跟大娘說,你跟她到底有沒有事兒?”
衡羿哭着搖頭:“沒有。我那天,看見她,想、想起一個故人,才給她銀子的。我并不知道,這會害死她。”
有時候,神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
在下來之前,他關閉了看對方一眼,就能看出對方前世今生的神通。
不然,可能會承受不住。人間的每個人,都是有來由的。
他看到凡人此刻的苦難就夠痛苦了,不想再看到他們前世有多苦,今後有多苦。
就算看到又怎麼樣呢?他根本救不了這些人。
沒有人告訴過他們,拜神是沒有用的。
如果有用的話,就不會受這三十年代戰亂之苦了。
天道一直在從人間選人,百姓也一直在選人,可是選上去的帝王,還是一個比一個昏庸。
這個人間像是被抛棄了一樣。任由凡人苦苦掙紮,自生自滅。
他也沒有什麼辦法。
這三十年,他本來應該造反成功,平息戰亂,在人間當帝王。
可偏偏被五馬分屍,提前回歸了神位。
兵革仙話裡話外,都說這三十年戰亂,是天道給人間的責罰。
罰他們有眼無珠,看不清真正拯救他們的人。
當初他的五馬分屍,雖是帝王下的命令,可帝王卻是百姓選的。
他的死,是百姓的選擇。
後面這三十年的戰亂,是百姓當初選錯的代價。
可是,衡羿已經原諒他們了。
從他回歸神位的那一刻,就徹底不計較了。
沒有神會跟愚昧又可憐的人計較的。
他們本就看不清來路,在有限的條件下,又能做出什麼正确的選擇呢?
還不是,權勢者怎麼選,他們就跟着怎麼選。
天下共擔這業力三十年,到如今,也該結束了吧?
天道不曾悲憫于任何人,讓每個人都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
可是衡羿卻因為對人間的悲憫,感到無比痛苦。
他抱住花祝年,哭得泣不成聲。
花祝年無從窺探衡羿内心的想法,隻覺得這後生是個好孩子。
至于剛才他說自己去玩過,可能隻是想要拒絕這門親事的意思。
花祝年是過來人,她能感覺到衡羿對這門親事,似乎并不怎麼上心。
若是換了尋常男子,早就聽懂她話裡的暗示,去對魯絨絨獻殷勤了。
可是這後生沒有,整個人呆愣愣的,好像還挺排斥。
魯絨絨自然也能感覺到,薛凡對自己的排斥。
他都不和她走在一起。
甯可走在花嬸兒身邊,也不走在她旁邊,好像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
就連此刻,他無助地哭泣,需要人安慰時,也不會選擇她。
可是,這并不妨礙,她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娘雖然不讓她接觸巷子裡的那些女人,但娘也說過,那裡的女人都是苦命的。
有些男子以去那裡玩過,而沾沾自喜,若是裡面的女人死了,便覺得晦氣不已。
可是沒有人像他一般,會為裡面的死去的女人痛哭。
花祝年輕拍着衡羿的背說道:“後生,不哭了。她、她這,也算是解脫了。你想想,這人間有什麼好待的呢?她受了半輩子苦,也受夠了。等她下輩子,再投胎來這個世間的時候,希望天下已經太平了。”
人間有多苦,衡羿自然知道。
可是他有心結,怎麼也解不開:“她是因為,我贈銀子,才會死的!”
如果不是他贈銀子的話,她就不會被惡人盯上,也就不會在從良的那一刻死去。
“不是。她是因為亂世,才死去的。小兒于鬧市懷金,都容易被搶,況且,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呢?她孤苦無依,你給了她人生最後的溫暖,讓她在閉眼前的一刻,不那麼恨這個世間。”
花祝年的情緒,出奇地穩定。
因為,諸如女人這般死亡的場景,她已經在自己身上幻想過無數次。
隻是她身邊,剛好有賀平安護着,所以不至于淪落至此。
可是,有朝一日,賀平安若是走在她的前頭,那她的下場或許和那個女人一樣。
花祝年知道世道艱難,女人本來就很難生存。
達官貴人欺負百姓,百姓之中滋生匪徒,匪徒不敢惹強壯的男人,隻能将手伸向無人庇護的女人。
她知道,王寡婦就是随處走動,手裡都拎着兩把菜刀,可晚上的時候,也終究是睡不好覺的。
因此,就是明知道,王寡婦準備活埋了她,取代她的位置,她也并不生氣。
賀平安說白了,不過是亂世庇護自己的工具。
自己若是無力回天了,那借給老姐妹兒用用,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不是她大度,隻是她很理解女人的苦難。
特别是,亂世裡的女人,有多難生存下去。
正因如此,她此刻也打定主意,要促成這後生和魯絨絨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