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心痛的感覺了。
怪不得兵革仙,說他此番下來,是自讨苦吃。
如果在天上待着,他永遠是置身事外的神,根本不會沉浸于凡人的不幸之中。
哪怕這種不幸,是他所造成的。
花祝年為了給魯絨絨和衡羿創造機會,強行讓他從悲痛中抽離出來。
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哭哭哭,哭夠了沒?好歹你也是個男人,這還沒讓你上戰場殺敵呢。怎麼這麼沒個男人樣?”
衡羿在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沒想到被自己的小信徒一頓罵。
他不自覺地用沾滿泥水的衣袖,擦了擦眼淚。
結果弄了滿臉污泥。
魯絨絨蹲下來,想要幫他擦去,卻被他偏頭躲開。
他接過她幹淨的手帕:“我自己來。”
花祝年走到衡羿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後生,你先把碗的錢賠了再說。”
衡羿仰起頭看着他的小信徒。
天空陰暗,烏雲蔽日,雨水連連,她站在他面前,像一柄遮雨的傘。
衡羿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結果被花祝年反手打了一下。
她厲聲道:“幹嘛呢?讓你給錢!”
衡羿的腦子被雨水澆得不太清醒,懵懵地問她:“多少錢?”
“先來兩錠銀子吧。”
花祝年的意思是,先來兩錠銀子花着,等以後她需要錢了,再問他要。
隻要她不說具體的數目,那這個錢他就慢慢還吧。
雖然聽起來很像訛人,但沒錯,她就是在訛人。
這可是亂世,誰跟你溫良恭儉讓呢?
她要生存下去,還要給将軍置辦東西,總不能次次都跟賀平安伸手要。
到時候,又要被他打一頓。
她也得找些來錢的路子不是?況且,她還給他介紹媳婦兒呢,就算是媒人也要介紹費的。
衡羿哭紅着眼睛,把銀子給她後,就見她擺了擺手道:“行了,你們兩個互相攙扶着回去吧。我先去辦點事兒。”
魯絨絨站起來問她:“花嬸兒,你要去哪兒?”
花祝年眼珠轉了轉,将魯絨絨攬過來,小聲說道:“回去後,你賀大叔要是問你,花嬸兒怎麼沒回來,你就說,我拿着錢去買碗了,特意給你倆留出相處的機會。”
魯絨絨看了看花祝年手裡,拎着的一摞碗:“嬸兒,你這不是,有碗嗎?”
花祝年戳了魯絨絨的額頭一下:“我就不能幹點兒自己的事兒去啊!這不是,讓你幫着瞞瞞你賀大叔麼。”
魯絨絨不好意思道:“我們還是跟你一起回去吧,要不然,賀大叔又要起疑心了。就他那個臭脾氣,我們說什麼都沒用。你到時候,又要挨打。”
花祝年正是因為自己挨打,才不想讓魯絨絨今後也挨打。
她想她嫁個真正喜歡的人。
再者說,那群流兵,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去鄉下掠奪一番。
現在不趁這個機會,跟後生培養感情,早點把人給占下,那還等到什麼時候去?
她當初就特别後悔,沒能把薛塵給提前占下。
早知道日後沒有見面的機會,她就該把他搶回花家的。
或者是,跟他一起去參軍也好啊。
可當時她什麼也沒做,就隻是在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
等種子漸漸發芽後,他已經是護國大将軍了。
而她,早已家道中落。
其實,就算家道沒有中落,以花家的背景,也是無法與他匹配的。
從來沒有哪個将軍,會娶商家的女子。
不是被皇上賜婚,就是跟朝中的重臣聯姻。
那時候,花祝年是想過放棄他的。
她是那種看到他過得好,比任何人還要開心的性格。
哪怕他早已經忘了她是誰。
後來,沒想到他會被五馬分屍。
他青雲直上的時候,她在人群中默默關注他的輝煌,他墜落雲端之際,她卻再也無法忍受相思之苦。
可惜,到最後,那個少年,也隻是看了她一眼。
不過,一眼,也夠了。
她會永遠記得,他看到她時的眼神。
那天,她是穿着喜服去送他的。
在他死的那天,她嫁給了他。
隻有在萬人唾罵他,全天下背棄他之時,她才有機會擁有他。
哪怕,屬于她的,隻是一堆碎掉的殘肢。
魯絨絨看到花祝年的眼眶,漸漸地泛紅。
她輕拍着她的肩道:“花嬸兒,你怎麼啦?”
花祝年擦了擦淚:“沒什麼。你們快回去吧。”
“啊?你不讓我們跟着啊。”
“跟什麼跟,跟着我一個老太太做什麼?幹你們自己的事去。”
花祝年說完,還看了衡羿一眼:“回去的時候,你記得給絨絨買把傘。别看絨絨生在山野之間,就覺得她是莊稼人,不拿她當回事兒,她可是她娘的心頭肉,若是淋壞了,我饒不了你!”
衡羿在地上溫聲對她提醒道:“花大娘,你給自己,也買一把。”
花祝年愣了一下,覺得這後生好生奇怪,忍不住罵道:“關你屁事!管好你自己。”
說完轉身就走了,再沒回頭看一眼。
魯絨絨上前将衡羿扶起來,她的臉蛋紅撲撲的,睫毛上挂着雨滴:“薛凡,我們——”
衡羿垂眸看向她,認真地拒絕道:“我現在,不回去。我出來時,答應過賀大叔,要幫他盯着花大娘。你先回去吧。”
魯絨絨的内心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