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革仙帶着些嘲弄的質問,像釘子一樣楔進了衡羿的心裡。
因為,他都沒有做到。
既沒有讓天下間的百姓免于戰亂,也沒有讓他的小信徒過上好的生活。
兵革仙看到一向平靜溫和的衡羿仙君,竟然罕見地露出了幾分失魂落魄的神情。
有的神總是自诩心性堅定,殊不知從他站在鏡前,開始看那位小美人兒的一刻起,就已經動搖而不自知了。
他每一次的忍耐,都像是在對天道的欺騙。
因為,真正的放下,從來都不需要忍耐。
而是不去關心。
兵革仙離開了,或者說,衡羿無暇去管她。
臨離開前,她似是解釋,又似是宣告:“我不會像你一樣。你因為看不到未來,所以選擇以百姓為重。可我看得到,我會選擇保護兒子。因為,有些百姓是值得守護的,可是百姓本身并不值得守護。你兩次被處以死刑,除了你的至親還有那位小美人兒,有一個百姓為你哭過嗎?”
天道在選神擔任某些神職的時候,除了根據各自的輪轉經曆,也有按照對方的心性來安排。
兵革仙跟衡羿在性情方面,有着本質的區别。
一個熱烈如刀劍,一個溫潤如軟玉。
前者本就因仇恨與暴戾而生,仿佛人間百姓所造下的孽,無論有再辛酸的緣由,都是不可原諒的。
後者,卻是原諒一切的存在。
被捧上神壇,被棄如敝履,被五馬分屍……都不過是幻夢一場。
現在,他又入夢了。
來看一看,他曾為之付出一切的人間。
可在得知前緣的那些真相後,他唯獨不能原諒的人,是自己。
狂風壓枝,大雨滂沱,路上的行人緊急躲避着風雨。
衡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在無人的巷子裡,靠着牆緩緩滑落下去。
他低垂着頭,雨滴從下巴處滑落,想象着這三十年來的戰亂,造成百姓的流離失所,還有花祝年所經受的一切,她的三個孩子都死在了戰亂裡。
可他在天上,還以為,這三十年的戰亂,是百姓自己的選擇。
因為,資源始終在争搶之中。百姓從起義軍中,推舉了一個又一個帝王,坐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可是無一例外地都遭到了帝王的背叛。
所以,江山不斷地易主。
就連花祝年為了葬他,委身嫁與賀平安,衡羿初看時,也并不覺得心痛。
他仍舊當成是她目光短淺,不知自愛的選擇。
怎麼能為了一個隻見了一次面的男人,就做到這種程度呢?
他甚至傲嬌而冷漠地嘲笑過她。
笑她愚昧、迷信、執拗……可是,他從沒想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自己。
是他害了她!
如果當時,他沒有決策失誤的話,人間會有幾十年的太平日子,而她是他唯一的皇後。
會跟他一起,開創太平盛世。
他雖然不會讓她過上太奢侈的生活,可怎麼會連吃席拿少了份子錢,都要被記賬的書生說呢?
雨越來越大,一些破敗的茅草屋,已經有了傾倒的架勢。
裡面做生意的女人,追着一個套着盔甲的男人出來,叉着腰罵罵咧咧道:“老狗日的,你還沒給錢呢?怎麼就跑了?”
“那要怨你這房子漏雨,上邊涼,下邊熱,都沒給老子弄舒服!給什麼錢?老子是保護你們的。要是沒有老子,你們有這安穩日子過?還能做生意,早就被搶了!”
對方罵完女人轉過頭來,直接被迎面走來的衡羿,撞倒在地上。
壓趴了一朵小雛菊。
男人剛要發脾氣,衡羿就開口道:“給錢。”
“嘿,哪兒來的後生?你跟這女的相好啊?這女的都能當你娘了!哈哈哈哈——”
正哈着,大腿就被紮了一刀。
血簌簌地往外冒,弄得巷子裡到處都是。
染血的刀鋒,很快被雨水沖刷得幹淨。
冰冷的刀尖穿透了盔甲,抵在了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衡羿沉靜地說道:“給錢。”
男人吓得雙腿發抖:“大爺,我真沒錢,我就是想白玩兒。我、我也不是兵,我就是個混飯吃的乞丐,這盔甲是我從路邊死去的将士身上,扒拉下來的。”
雨中衣衫不整的女子,絕望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冷笑了一聲。
她就說嘛,現在這亂世,十天半個月,都沒個人進來,好不容易來了位軍爺,本想賺些錢補貼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