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羿老實說道:“剛剛一不小心給多了。我是個讀書人,臉皮兒薄,給出去的銀子,不好往回要。身上确實隻剩這些了。”
魯大梁聽聞連忙從地上撿起了銅闆,對着衡羿招呼道:“薛後生,來我家吧。三菜一湯,包吃包住。還給你提供紙筆,供你給家裡人寫信要錢。”
或許是魯大梁的話,提醒了賀平安。
這後生現在是沒錢,不過可以往家裡要啊。
賀平安一把将衡羿又拉了回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你先住着,沒錢就給家裡寫信。至于飯菜嘛,也是三菜一湯。”
衡羿點了點頭:“好。”
魯大梁眼看着到手的鴨子飛了,他連忙将賀平安拉扯到一旁:“老賀頭兒,這個錢,你就非賺不可嘛?”
賀平安輕哼一聲:“怎麼啦?不讓賺?這後生看上的,本來就是我家啊!這錢就該我賺。”
魯大梁對着賀平安竊竊私語道:“你家那老婆年輕的時候,在十裡八鄉那是有名的漂亮,招了不少人惦記吧。你看這個後生,雖是個中人之姿,可怎麼也比你這個老頭子俊俏。你就不怕,他們倆……啊?”
如果說的是别人的話,魯大梁這麼一嚼舌根,花祝年可能又會換來一頓打。
可偏偏說的是一個後生,賀平安笑着連連擺手:“我家那個老醜婦,現在哪有半點年輕時候的樣子?除了我,誰還看得上她?人家後生又不傻。”
魯大梁不甘心道:“那要是,你家那老婆子勾引那後生呢?”
賀平安把臉一沉,瞪着眼睛對魯大梁說道:“鹵大腸,你别逼我抽你!”
魯大梁就此作罷,再不敢多說什麼。
賀平安仍舊不依不饒道:“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把這個有錢的後生,拐去你家裡。這你就不怕你老婆偷人了?”
魯大梁看了賀平安一眼,打馬虎眼道:“你看看你,說什麼呢。”
說完就要去挖方才,被賀平安踩進地裡的銀兩。
可是被賀平安彎腰率先撿了起來。
魯大梁瞬間惱道:“賀平安,你也忒不守規矩了!你讓後生住你家,我就不說什麼了。可這銀子,你得給我,怎麼能明搶呢?你要是明搶,我就報官!咱們讓縣太爺評評理。”
賀平安一聽到報官,頓時也有些慫了。
他年輕的時候,是遭過官府的罪的,進去容易,出來少說得脫一層皮。
“這樣吧,見者有份,咱們對半分。”說完就放了兩錠銀子在魯大梁手中。
魯大梁攥緊了銀子:“不行,你再給我一錠。憑什麼對半分?這本來都是我的。”
賀平安狡猾勁兒也上來了:“那你要這麼說,我可就要掰扯掰扯了。剛剛那後生,可沒想給你這麼多。人家隻是不小心給多了,臉皮兒薄,不好意思要回來而已。他不好要,我能替他要啊!你别等到時候,連手裡的這兩錠也留不住。”
魯大梁終于服了軟,将兩錠銀子揣進了口袋裡。
他走到衡羿面前:“薛後生,你之後要是有什麼事,随時來找我。我就住旁邊兒,是這家的鄰居。”
衡羿溫和地應了一聲。
魯大梁又賤兮兮地說道:“這家的人啊,天天打架,打了一輩子了。你若是住得不舒服了,也來找我啊。我家安靜,氛圍也好。”
賀平安湊了過去,開始推着魯大梁往外走。
衡羿這時候才終于又将目光,落回到他的小信徒身上。
傻瓜,整日裡拜他有什麼用呢?
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還不是救不了她。
就連扶她起來,都要思付良久。
花祝年現在每動一下都覺得疼,之前家裡沒人的時候,每次賀平安打完她,她都會趴在松軟黏膩的泥土上待一會兒的。
賀平安将魯大梁推出去後,又回到花祝年旁邊。
他還沒忘記她手裡的東西。
花祝年本來正好好地趴着,突然見賀平安來搶自己手裡的闆栗,吓得連忙往懷裡護着。
賀平安強行将她的手拽出來,用膝蓋跪住,硬生生地掰開了她的手。
剝好的闆栗掉了出來。
衡羿眸光微顫。
花祝年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的地方。
她的手上更是沾滿了血污。
沒想到,從她手心裡,掉出來的闆栗,會那麼幹淨。
她始終沒松開過嗎?
不過是闆栗而已,她卻有着這樣深的執念,何必呢?
闆栗掉出來後,又被賀平安踩進土裡。
花祝年想要去刨出來,手指被賀平安踩出了血。
如果換做是以往,她怎麼也要拼了命地把闆栗挖出來吃下去。
然後再被賀平安打個半死。
可是今天有外人在場。
花祝年年輕的時候,也是讀過書,知廉恥的。
一個外人在這裡,眼睜睜地看着她被自家男人暴打……
讓她覺得羞憤又尴尬。
她不再去管被賀平安踩在土裡的闆栗,忍着渾身的疼痛,從地上爬了起來。
花祝年在這兩個男人面前,是擡不起頭的。
她不知道那位後生,是否在心裡嘲笑自己。
為了避開他們的目光,她低下頭沉默地拍着身上的土,踉踉跄跄地走回了房間。
強撐着最後一絲氣力,跪到了她的将軍面前,旁若無人地虔誠拜祭着。
匍匐在地上的時候,大顆的淚珠流了出來,沖刷着臉上的血污。
她緩緩地直起身子,血珠濺落成花。
“對不起,我沒有吃到你給我闆栗,還弄髒了它。”
闆栗是她從山上撿來的,本來是最為平凡之物。
可是因為供奉過他,她就覺得,闆栗和他産生了聯系。
她從供桌上拿下來,再吃下去,就像是他賜予她的一樣。
衡羿這時也跟着賀平安進了屋子。
他的狂熱小信徒,又在腦補他賜給她東西吃了。
她好像就是靠着這麼點念想活着的。
可惜,這三十年,他從未給過她什麼,連夢都未曾托過。
賀平安一看見桌子上這個破泥人兒,就來氣。
他一腳踹到了花祝年的肩上,花祝年被踹趴在地。
“天天拜,沒見他來救你。還不是要靠老子賺錢來養你!”
花祝年一遇到事關将軍的事,就會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
哪怕被打,也還是很敢講。
“将軍也有養我。平日裡,信徒們的供奉,我也是吃了的。”
賀平安上前又要打她,隻是手揚起來,忽然就打不下去了。
他回過頭看向衡羿,又将花祝年從地上拎了起來:“從今天起,薛後生就住這裡。”
花祝年平時雖然很怕賀平安打自己,可暴躁起來,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
“你說什麼?憑什麼要一個外人住這裡?這是我的書房!當初你娶我的時候,我們是談好了的。無論屋子有多破,我都不會嫌棄,隻要給我留出一間做書房就可以。”
“為了這間書房,我受了你三十年的打,賀平安,你扪心自問,我怨過你沒有?”
賀平安被說得心虛了,他支支吾吾道:“你、你可拉倒吧。就你那個樣子,能看幾本破書啊?你還不是為了供奉這個小泥人兒!”
花祝年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情緒激動地說道:“是!我就是為了供奉将軍。你娶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會供奉他一輩子!他是我前夫,是我的将軍,是我的神明,這是你全都知道的事!現在又來跟我掰扯什麼?”
“賀平安,我就這麼跟你說,這個家裡的任何地方,你都随便讓後生住,就是讓這個後生睡咱倆中間都可以。唯獨這間書房,你要是敢讓外人住進來,打擾了将軍清修,我跟你沒完!我跟你拼命!”
一直在賀平安身後,沒有出聲的衡羿,終于出聲道:“我看這裡挺好,就住這裡吧。”
花祝年怒氣沖沖地走到這位後生面前,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跳起來擡手給了他兩巴掌。
衡羿這次沒能躲開,結結實實地挨了兩下。
臉上頓時浮現了兩個帶着血污的巴掌印。
花祝年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跟我的将軍搶屋子住?”
賀平安一看衡羿被打,生怕他不在自己這裡住了,連忙過去道歉:“薛後生,對不住啊!我這婆子瘋,為了個小泥人兒,敢跟人拼命,你等我把她收拾服了。既然你喜歡這裡,今天我保管讓你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