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女子,一語成谶。
日後,她果然嫁了個犯上作亂的匪徒。
還嫁了兩次,兩個都是。
花老爺頭疼地說道:“你這話說的,匪徒有什麼好嫁的啊!”
花夫人踹了花老爺一腳:“比喻,這是比喻懂嗎?上到天王老子,下到作亂匪徒,他們值不值得被人愛,不是世間來判定的,全看我女兒的心意。明白嗎?不是有個牛逼轟轟的身份,就能草天草地目中無人了!”
花老爺歎了口氣:“那要這麼說,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說完,就癟癟囔囔地離開了。
臨出門,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到了門子上。
花夫人和花祝年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連一旁的小丫鬟都在笑。
花老爺扶着門子起身:“女人都頭發長見識短,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說完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在花府的日子裡,是花祝年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有市儈但愛她的爹爹,有暴躁但疼她的娘親。
沒有人能強迫她做什麼事,可以無憂無慮地,用真心去等待一個人。
對這個世間,有着最為純真而美好的幻想,還沒有變成一個市儈暴躁的老婦人。
花祝年在虛空鏡中浮現的過往,幾乎快被衡羿給盤出包漿了。
他一遍又一遍反複觀摩着。
幾乎能背誦出,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
有時候,還會學着她的語氣,講幾句市儈之語。
花祝年哭的時候,他就在虛空鏡前,替她撫去淚水。
可惜,她的淚水怎麼也擦不掉。
他面前的虛空鏡,倒是一天比一天幹淨。
在看了無數次之後,衡羿終于随意地大手一揮,毀掉了虛空鏡中,所有跟花祝年有關的景象。
虛空鏡中的景象,一旦清毀,不可複原。
他并不是一時失手,而是有意這樣做的。
因為,花祝年就要死了。
凡間的三個月壽命,對于仙界而言,也不過是須臾之間。
人馬上就要沒了,空留着這些念想,又有什麼用處呢?
不如毀了幹淨。
兵革仙和草席仙争吵着找上門來,衡羿将手藏在身後,碾碎了指尖的一滴淚珠。
兵革仙哭得滿臉淚水地說道:“衡羿仙君,我要下凡,我不想做仙了。我兒子還在下面呢。下面一直在打仗,這仗估計還得打二三十年,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去送死呢?他可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
“他才十三歲,在軍營裡受人家欺負,整日飯都吃不飽,再過幾個月,他會為了撿地上的一塊馍,掉入敵軍的陷阱,馍都沒到嘴邊上,就被一箭射穿了腦袋。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下凡去陪他。”
草席仙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對衡羿說道:“仙君,你别聽她胡說,她這是剛回歸仙位,腦子還沒轉過來呢。”
兵革仙竭力地掙脫開來,反手甩了草席仙一個大逼兜:“你腦子才沒轉過來呢!眼睜睜地看着兒子受苦都不管。我打死你這條爛草席!”
兵革仙執掌天下的兵革之勢。
性子暴烈難訓,曆經千劫歸來,脾氣沒改多少,沒想到竟然生出了一絲悲憫。
還是對凡間當小兵的兒子。
草席仙性格軟弱,悟性倒是很高,并不怎麼癡愚迷妄,所以比兵革仙更早一些曆劫歸來。
隻是回歸神位後,一直軟軟弱弱的,看着自己妻子在下面受苦到現在。
始終無動于衷,守好一個神仙的本分。
兩個人打得正熱鬧的時候,衡羿淡淡地吐了兩個字:“去吧。”
兵革仙忽地鎮定下來:“我真的能去?”
“嗯。不過,下凡後仙術會封禁,相貌也會有所改變,記憶倒是可以保留。”
兵革仙激動地行禮:“謝過仙君!”
衡羿好奇地對兵革仙問道:“你下去後,兒子都認不出你來了,這樣的前緣,有什麼好續的呢?”
“我在凡間時,生了重病,兒子為了給我買藥,小小年紀才去參軍的。可那群人見他年紀小,便騙了他,說是軍饷會送到家裡,還騙他說,我的病已經好了。”
“他到死都不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早已經先他而去了。兒子是因為我才去參軍的,我死後,已經沒人再會疼他了,連個給他收屍的都沒有!我此番下去,是給他收屍的。哪怕母子無法相認,我也願意,以另一個身份,陪着他。”
草席仙在一旁無奈勸說道:“你可要想好了啊!下去後,一旦改變凡人的軌迹,那可是要遭天譴的!到時候别說你成人成仙了,連鬼都做不了,那就是魂飛魄散!”
兵革仙一臉肅殺之氣,目光堅毅道:“我樂意!”
不知道為什麼,衡羿仿佛從兵革仙的目光中,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在規則和天道面前,那個人和兵革仙一樣,從未屈服過。
那兩位瘋瘋癫癫的仙君離開後,衡羿又回到虛空鏡前。
那個人的身影,再難尋得。
心念顫動之間,衡羿一時失神,口中輕喃:“既然兵革仙可以下凡,那、那我,為什麼不可以?”